甚至来不及反应,还在程阙眼前发黑足下发虚的时候,他便已经凭借着本能躲在了那树的背后。
一般修士瓶颈期的幻想中途结束,要么是被别人强行打断,要么是神魂出于自我保护的意图,自动将灵魂拉回原身。
程阙显然是第二种情况。
大概是有人在附近了。
果真,下一瞬程阙便听见树林中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声响。
“是谁?”那人问。
程阙清了清嗓子,装作畏惧道,“我是刚进门派不久的小弟子,深夜不小心在此迷路。敢问这位师兄……通往众弟子们居室的路是哪一条?”
按理来说,七门纪律森严,宵禁制度也是极为严格。遇见深夜不归的弟子若是觉得其本性顽劣,一般送与长老处分;但若是其他情况,大概也就为其指条路,装作没看见。
却不想那弟子愣了一瞬,随即说道,“在那一边,我送你过去吧。”
程阙隐在长袖下的指尖微微蜷起,表面上却依旧是默不作声地跟着对方走了。
只是前面那人走得极快,又没有点灯,在黑暗中甚至显得有些仓促,显然是不把程阙送到目的地不罢休的架势。
程阙当然不可能跟他走到山下,再偷偷地一个人走回寒室。
“这位小师兄?”他终于开口试探道,“到了这我就认得路了,天色这么黑,你大可先行回去。”
前面那人回头迅速瞥他一眼,似乎是不太相信他的话,“执勤弟子一定要亲自看着你走进去,也需要确认下你刚刚有没有说谎。”
程阙无奈,七门竟有如此严苛死板的执勤弟子,大概也算是一种门当户对。
只是他现在的身体实在过于虚弱。毕竟境界突破之时,修士全身的血脉与灵力都集中在神魂提升上面,导致此时肉体脆弱,头晕目眩,没走几步就有些喘息。
实在是没法跟他几乎再耗下去了。
恰巧此时,两人走到一个分叉路口。趁着前方执勤弟子迈过路口的一瞬,程阙猛地偏转方向,拼尽全力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身后弟子反应极快,立刻便跟了上来。修行之人的竞速不必寻常的赛跑,两人足下仿佛带了风,剎那间窜出好远一段距离,疾行间带起一股风,甚至吹弯了小路两侧的草叶。
若是平时,即便程阙如今只是结丹期,但却并不一定会落到下风,只是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实在是差极了。
刚刚口中喷出那一口血的腥气还在嘴中徘徊不去,随着身体透支为代价的速度加快,肺部逐渐传来撕裂般的酸痛。
程阙咬咬牙,在那瞬间骤然转弯,向着一处七门禁地疯狂跑去。
之所以说是禁地,是因为前方一片有着一块巨大的灵泉。灵泉对调养修为、救治伤痛大有裨益。传说水中的灵力充沛到缭绕至泉面上空,经年不散,若有幸能在其中浸上几个时辰,有脱胎换骨之奇效。
但另一方面,此处风险也极大。泉底是七门山万年不化的寒冰,若是品阶过低的修士,甚至有直接冻死在这里的风险。
因此七门长老怕弟子们对修炼操之过急,不顾生死,便下令只有长老级别以上的人可随意出入灵泉,其它弟子必须有长老的亲笔准许以及陪同才能进来。
“你若是现在与我回去,最多关上几天紧闭,抄上十遍七门戒律。但你若迈进禁地,可断然不会有如此轻的惩罚了。”身后人冷静威胁道,声音听上去竟还有些游刃有余。
随着两人不断向前跑,气温也逐渐压低下来。程阙从未感受过如此强悍逼人的冷气,在他剧烈喘息间强硬无防地冲撞进他的肺间,带来几近作呕的眩晕感。
而与此同时,那片灵泉就在眼前不远处。
剎那间,程阙已经跑到了灵泉旁边。肉眼可见,这刺骨的寒意正是这一湖池水传出来的。程阙甚至怀疑若是自己此刻没剧烈奔跑,会不会直接被冻僵在原地。
但与此同时,身后的脚步声骤然接近,身后扬起的风甚至撩到了程阙耳边。
程阙绝望地向池水中看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了个决定。
跳进去可能会冻死;但若是被捉到掌门处,自己重生一事天下大白,或许会死得更惨。
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程阙在那瞬间毅然决然地转身跳进灵泉中,迸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在入水的那瞬间,他觉得整个身体都由于严寒而不断颤抖着,冷气无孔不入地侵入骨髓中,让他头痛欲裂。
身体像一块沉重的石头,逐渐向着灵泉深处坠去。他觉得自己似乎要死了,往事如流水一般在眼前闪过,而令他震惊的是,在头脑最后清醒着的意识中,闪过的竟是序沂那抹白色身影。
程阙对此并不感觉意外,他两世的感情都贫瘠到不行,仅少数的懵懂、颤动、炽烈,全都给了那一个人。
但过了一瞬他又觉得不太对,因为面前那道白影迅速从水面上沉坠下来,一手捞住他的肩背,以极快的速度向上略去。
与此同时,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包裹在全身,程阙甚至丝毫感受不到灵泉的冰凉了。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难道是自己冷到失去知觉,看见幻觉?
序沂转瞬间浮到水面之上。
没人会一边泡泉水一边穿上衣,他的肩背□□在冰冷的空气中,厚重的墨丝垂在肩头,还在一点点向下滴着水。
刚刚入水那一遭使他一向冷若寒霜的眸子多了些许氤氲,偶有微不可见的水珠垂挂在睫毛上,带着些清冷脱俗的遗世之感。但纵使没了那身脱俗的白衣,那高绝的发冠,依然让人觉得他宛若谪仙,没有一处可以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