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就是为此,人们制造了‘垠’,制造了这片被他们叫做“宇宙尽头”的空间?
李明都恍惚地想道。
外面的垠与里面的空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结构。
一个宇宙的终点。
为的是能让所有的时间和所有的空间可以指向一处。那么这个点便是毫无疑问的宇宙的尽头。
就在他想的时候,电梯已经落下了。
像是太空站向地面投下了一片雪花。
他坐在左边,而遥山几微坐在右边。雪花告别了天空,他们也坠到了苍茫的月海。两粒微尘轻盈地落在剔透明亮的晶面之上,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碰到了晶面。
不过假设物质无限透明,它的存在又能如何判断?在四个维度的空间与时间中,像是不存在的东西,或许恰恰包含了全部四个维度的空间与时间。在它存在的内部,两粒灰尘沿着斜坡滑翔,于是本来透澈本无何有的晶面泛起了恢弘震荡的水波。水波向外扩散的形状,像是琴弦的振动。灰尘在晶面上留下了无数的影子。但影子从一开始就在那里。只是人来了,所以照亮了自己。那些被叫做影子的影子们,在镜子的背后自顾自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抬起了自己的脚,就像李明都在三十六亿年前的地球的海底见到的光彩。
影子以及影子所在的世界的行动使得镜子向着一面倾斜,被打破的对称形成了向前推动的力量。灰尘倾斜得更快了。从遥远的前方射来了被约束的阳光。阳光照在四边形、三角形与其他形状的边缘,它们变得明亮的时候,同时也变得一模一样。
换而言之,具有区别的阳光仍然只在前方,其他方向被反射了的阳光失去了自己的区别。
当线条与线条之间去掉了空白之处时,那么线条与线条也就无法区分。在一幅画上,人们画上了另一幅画,两幅画也就同时消灭了,上面留下的是两幅画的孩子。既像是猿猴,又像是机器,既像是人类,又像是一条鱼。
这样的东西到处都是。
忽如其来的晕眩让遥山几微战栗地说道:
“我们会去哪里?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物,都是世界,它们叠在了一起。我们也和他们叠在了一起!”
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你没听上面说的吗——这里是中转站!我们当然会去它所连接的别的地方!”
李明都大声地回答,同时,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消逝在如雨般的记忆的背后。
朦胧的水雾已浸透了无边的农野,濡湿了立在前方的城市。雨里的一切都有着与雨相似的形状。春天的水在河中向着大江奔流,出了孩子般的嬉笑。
接着,门出现了。
不过,“出现”或许是一个错误的词。
空间的方位是用来描述空间的词语。在没有空间的地方,也就没有左右和远近。
门一直在那里,既没有来过,也没有消失。
外面的光线很暗,窗户拉起了画着动画兔子的窗帘。电梯舱就停在米黄色的地板上。敞开的衣柜里挂着五件同款式但是不同颜色的裙子。在床的边上,摆着几本幼稚的童话书。一面墙都是动画式的太空主题的强制,上面画着火箭,还用绳子吊起了八大行星。
这应该是一个小女孩的房间。
李明都打开电梯舱,他拉开窗帘,雨中的霓虹灯就照亮了床头的阴影。街边靓丽的海报绘画着想象中的火星城市,磁悬浮穿梭在五颜六色的广告板之间。在其中一面广告板上画着鲜艳的红旗,红旗的边上是将它插在火星土地的人。
一个充满希望的年代。
“这里是哪里?”
跟出来的遥山几微脑子里充满了荒谬的思想。
李明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打开窗户。明明伸出了手却触摸不到天空,忙不迭地想要摘下球罩。但那双颤抖的手反复摘了三次,他的双眼才迎到了风吹来的雨点。
雨点打在他的脸上,沿着他的脸颊淌下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一种忽如其来的惊惶让他叫了一声遥山几微。遥山几微知意,便散开了自己的身形,打开了自己的框架。成圈的纳米机器像鞭子一样缠在电梯舱的表面,携带着李明都一起进入光学隐形的状态,破碎了窗户。
巨大的响声震撼了整个小区。
疑惑不已的女孩打开门后,狂风带着碎屑席卷,噼里啪啦地砸在地板上。
她张大了自己的嘴巴,看到了破碎的窗,还有向着远方的高楼飘荡的帘布。
这是二零三五年的秋天,江汉都在雨水连绵的季节里。
雨水不停地打在五彩缤纷的灯光上,警车在地上响个不停,向着小区聚集。人类站所使用的电梯舱本身具有在行星地表短暂飞行的功能,在遥山几微能源的支持下,像是一个太空的球罩,飞行在漫漫的大雨里。
就在这么点的时间里,遥山几微已经破译了这个时代人类所使用的电信号。他遨游在网络的海洋里,了解了这个世界。
“我们是在地球上?”
遥山几微迟疑地问道。
“是的,并且是第二十一世纪的地球。”
李明都的目光始终在地上,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但是因为时间和俯视角的差异,他一时之间辨认不出。
“是……吗?”遥山几微迟疑地说道,“我没有见过古地球,但……味道不太像。”
江城与汉城毗邻,站在高山的顶上,能够见到遍布广野的灯光。遥山几微按照李明都的意思将整个电梯舱送到了一所中学的附近。
两个人在雨中飘然而落。李明都重新戴上了自己的球罩,挡住了满天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