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山几微问他:
“你在做什么?”
他却答道:
“好久不见了,你过得还好吗?今天饭吃过了吗?”
遥山几微感到了讶异。这重复机械的规律像是一种古老的仪式,训诫了自己的生活。在李明都第四次那么做的时候,他从数据库中检索到这是人类早期行动的一种模版。
差不多已经很接近地球了。
李明都更加沉寂了,他经常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一双眼睛好像是在目视前方,又好像是在望着极遥远的地方。
丹宸号失去了把外界全息投影到内部的能力。换而言之,只有真正的舷窗可以看到外界了。遥山几微就在那唯二真正的舷窗的边上来回踱步。
在第七天的傍晚,光晕已如银盘。
李明都坐在两个世界之间,听到遥山几微突然大叫了一声:
“好多的星星啊!”
他就抬起头,同样看到了无数的亮星。闪光的轨迹映在舷窗的表面,像是天上的人间。在空中漂浮着的东西秉持着接近球体的形状,古代的人们以为是神灵与神灵所居住的世界,现在的人们知道那是世界以及背负着世界的神灵。
西边的巨星反射了太阳的光芒呈出漂亮的雪白,南边几颗流淌着的岩浆的星星映照得宇宙都在红。到处都是颜色,到处都是天的苍野。太空在群星的狭缝中像是黑色泥土的小径,通往了不同色彩的天空。
他想起了医生,想起了生在地球二十二世纪的故事,想起了在月球上他所看到的宇宙洪荒。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李明都像是做了一个噩梦。这个噩梦绵延了十多亿年都没有消失。
“那只不过是二十二世纪的事情。在第三十世纪前后,在第三百万世纪,这种现象我都没有再见过了……怎么会又出现了呢?”
在不定型所生活的地球年代里,太阳系已经重新变得风平浪静。结合历次时间羁旅的经历,他一直坚信不疑地认为正是这样的灾难才驱赶了人类,不定型才有机会在地球上二次崛起。
“我们也不知道太阳系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水蓼回答道,“但确确实实,它已经保持数亿年这样的形状,这种我们称之为星簇的形态,只有在极其靠近时,才能观测到的异常空间弯曲。但更靠近,我们就做不到了。”
一旦靠近,就会被原形人类核查,甚至直接摧毁。
“也就是说是几亿年前又变成这个样子的?”
李明都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觉得最好不要通过经历的判断来确定历史。”
谁知水蓼摇了摇头:
“毕竟时间旅行者是不可能知道自己所经历的就是真实的。”
“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说我所见到的历史有一部分是虚假的?”
李明都稍稍抬起了眼睛,看向了站在导师身前的水蓼。这位显得硬朗的老不定型收缩了自己的身体,站在灿烂的日光下犹如一块岩石。
她爽朗地说道:
“也许都是假的,也许都是真的。本来也不是矛盾的。不说你所经历的历史原本就不连贯,先师。就算是你连贯地经历了一切,那也只不过是一种历史而已。”
“只是一种……历史?”
李明都的不定型身几乎是不高兴地看着她,身体膨大了近一倍。
水蓼说:
“对,只是一种历史……都不是现在正在生的,以及即将生的真的事情。意识的曾经代替不了意识的现在。不妨用自己的眼继续了解。”
李明都在一种说不清楚是迟疑还是恍惚的感情中把注意力更多地关注在人类的身体所存的太空。
不定型的身处球状星团已经是明亮无比,夜若明昼。至于星簇之中就更是迷幻恍惚。无限奔走的光流把宇宙都染得七彩斑斓,一颗星星照亮了自己的脚底。星星背后的星星同样明白了周围的夜空。千亿的星星就有百亿种颜色,像是破碎的五色石的天空,从中流出的是天河明亮的水。
无形的回收部队在绚烂的夜空中前进,犹如晦暗的河水流入了金光灿烂的海洋。
“被人类控制的先祖不定型,曾经流传过一个小道消息。”唇舌,这也是一个不定型,一个触碰了导师,传递了导师意志的不定型。它的身体在这时张开得像是五角星,露出了唇瓣上皱褶般的肉须。它突然想起了古老的箴言,“人类的世界把原形所处的世界称之为‘唯一垠’,说世界上只可能有那么一个‘垠’。导师曾经也只是一个小不定型。它趴在那时的导师的脚底,问导师‘垠’是什么意思?”
那个导师说是尽头的意思。
尽头?
宇宙可能有尽头吗?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今来是宙。如果宇宙不会热寂,那么宙理所当然地既有开始也有尽头。可是“宇”,宇宙的空间早已是有界无边,彼此联通,如何能有个尽头?
“当时,老导师说,其实是有的。”
临界光航行耗费了几十个小时。降飞至太阳系内则耗费了七天。至于穿过星区,则耗费了接近半个月的时间。
漫天的绚烂斑斓总有尽头,在不远的前方,李明都原本以为会看见更平静一点的太空。原因有两点,一点在于地球不可能在这种拥挤到疯狂的穹宇中稳定存在,另一点在于人类本身已经具有推开甚至粉碎星体的能力。
然而向他们和丹宸号走来的是像是太阳一样熊熊燃烧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