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翁:不怪,不怪。你二人想是饿极,快吃,快吃!
伍员乃与公孙胜饱餐一顿,这才恢复体力。想想终不过意,遂解肋下佩剑,以授渔翁:此剑先王所赐,价值百金,以此答酬丈人之惠。
渔翁笑道:楚王有令,得伍员者,赐粟五万石,爵上大夫。我不图上卿之赏,而图你百金之剑乎?君子无剑不游,我渔翁无所用也!
伍员抱愧收剑:敢问丈人大名,以图后报。
渔翁怒道:我怜子含冤负屈,故渡汝过江,岂望子报?此后若有机缘再会,我呼子为芦中人,子呼我为渔丈人可也。
说罢解缆登舟,长歌而去。
伍员立于江畔,见小舟消失于江天之间,嗟叹一番,遂携芈胜入吴。
行至溧阳,因囊中无钱,再次馁而乞食。
恰遇浣纱女子,于濑水之上浆洗衣服,见其二人可怜,便尽以箪食盎浆赠之。伍员拜谢将行,那浣纱女望其背影叹道:妾为侍寡母,三十未稼,从不与男子交言。今为救人陷于饥馁,败名毁节,何以为人!
慨叹已罢,遂抱石投水而死。
伍员行犹未远,闻水响回身,见那女子投水,感伤不已。乃以剑破指,沥血书字于石上道: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
题毕,抱起公孙胜,转身而行。
可叹!与男子交言便谓失节,此女之愚,堪与宋伯姬并列。
既过溧阳,伍员主仆复行三百余里,前至吴趋。
这一日行至街上,伍员见公孙饥饿不堪,免不得再次放下脸面,寻人行乞。忽见路边有一肉摊,笼中猪肉已熟,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公孙胜闻到猪肉香味,再也挪不动步子,且不由自主,直向肉摊上挨蹭过来。
伍员见此,暗叹一口气,只得上前,对案前操刀摊主躬身施礼。
那肉铺摊主乃是壮士专诸,事母至孝,见一落魄大汉至前施礼,不由稍觉惊讶。仔细看时,见来者焦黄面皮,风尘仆仆,但难掩英雄气度,好汉本色。
专诸:大汉何来?施礼为何!
伍员:小可主仆,自郑国而来,寻亲不遇,落魄至此。因我小主人两日未食,腹中饥饿,特此礼求摊主,供奉些残羹冷肉,自当感铭五内,后图重报。
专诸:未闻向人求乞,尚作如此大言者。公何曰“供奉”,而不说“赏赐”?
伍员:咄!公子王孙,虽然落难,但只受人奉,岂受人赐!
专诸哈哈大笑:如此,敬诺!
于是掀开蒸笼,就屉内拿出一整只猪头,摔在案上,看他如何吃法。
伍员再次施礼:更请奉献食簋两个。
专诸愈奇,随手丢过一只笸箩:乡间何来食簋?止有此物。
伍员接过:如此也罢,只得将就。
于是磕去内中杂物,放置身前。又自腰间拔出解手刀来,冷气森森,光华夺人二目。左手掇过猪头,不理其烫;右手以刀细细切之,放入笸箩之内。
公孙胜早已饥馋难耐,但依然静静相候,并不急躁。专诸盯视伍员系列动作,却是越来越奇,甚至目瞪口呆。
伍员将半个猪头皆切成细条,次序排列入箩,然后掷刀在案,双手端过笸箩,递给公孙胜道:少主至那边稳坐,慢慢吃来。
公孙胜应诺,亦是双手接过,端到棚下,席地而坐,慢慢嚼食。
伍员复又拿起解手刀,将剩余半个猪头几下剁碎,将手抓起,送入口中。如同风卷残云,瞬时之间,桌上只余一堆残骨。
专诸一直目不转睛,见他吃毕,高叫一声:真是豪杰,果然好汉!
伍员听他如此称赞,微感诧异,遂就案边瓦盆中洗过双手,又扯过案上抹布擦干,然后拱手长揖,问道:好汉高姓大名,何方人氏?
专诸:贱名专诸,无姓,本地人氏。英雄何来?高姓大名?
伍员:受人厚赐,不敢相瞒。某乃楚人伍员,字子胥,逃亡落难至此。
专诸闻说是伍员,啊呀一声,急离肉案,趋步上前,拜将下去:我道何人,有此英雄气度,原来却是申邑大夫,太师公子。适才失敬,得罪休怪。
伍员上前相扶,托而不起。不由大惊,又暗中较力,运气再扶,专诸身子稍晃,趁势起身,脸上紫气稍显即隐。
伍员:原来好汉身负绝艺,是某走眼。
专诸:微末小技,于公子面前,不值一哂。
便在此时,公孙胜已将肉条吃完,也去瓦盆中洗手,拉过抹布擦干;再回棚下,掇起笸箩,交还专诸,施礼道谢。
伍员:公子,与人无功,不可受此大惠。你可解下绦上玉环,以还肉价。
公孙胜应诺,便去腰间解绦。
专诸:伍大夫这是看不起在下,欲羞辱我耶?
伍员:好汉若嫌玉环价轻,若向官府告,倒可获赏千金,落一场大大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