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宫女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叩道:“公主殿下恕罪……奴婢这全是按照太子的吩咐侍奉陛下的……”
“放屁!还敢扯太子出来遮掩?”锦灵气急败坏,连低俗的骂人话都说出来了,“太子是谁?是堂堂储君,是陛下的亲儿子!他难道指使你们把陛下折腾成这副样子的?不要欺负太子现在事务繁忙,顾不上理睬你们,你们就这样放肆。你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到了国法不容,天理不容的地步了!”
锦灵怒问道:“剑!谁给我一把剑!今天我就替父皇宰了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
锦灵这番飙,别说那老宫女和殿里的另外两名小宫女,连月暖外的太监和宫女也被惊动,纷纷涌到门口跪下谢罪,求锦灵恕罪开恩。
华儿也吓得连忙扑过来说道:“我的公主千岁,您可千千万万别在这里杀人惹出事来,多少奴才要人头落地啊!”
正在这番吵嚷之时,只听外面忽然有太监尖着嗓子说道:“太子驾到……”
所有人都回过头伸长脖子看着南隐从外面走进。
南隐一眼见到殿外跪着的一地奴才,蹙眉道:“怎么了?”
一名太监哆哆嗦嗦地说:“公主……锦灵公主回来了,说奴才们服侍陛下服侍不周,要杀人呢。”
南隐眸光一暗,低叱一声:“胡闹!”
他举步走入殿内,正见众人围跪在一个小太监的脚边,定睛细看,才认出是锦灵。
他淡淡开口:“锦灵,怎么要回宫也不先和皇兄说一声,好让皇兄派人去接你?这么匆匆忙忙跑回来,不是和胡锦旗吵架了吧?”
锦灵抬头看着他,嘴上想轻松点,但是心里却沉重得连一句玩笑话都说不出来。
刚才的一番作,其实不仅仅是冲着这群奴才,她在宫中做主子做了十几年的,她有什么不懂的?奴才能做多少恶,全看主子有多恶。南隐先将父皇从日常的寝宫搬入到皇宫中这几乎是最偏僻的地方,又命重兵在月暖外把守,不许别人轻易靠近探视,已经是架空孤立了父皇。当时她就奇怪,父皇怎么能这样听之任之?待见到父皇的那一刻她才赫然明白:是父皇已经没有了反抗的余地。他躺在这里,除了吃点东西,连话都几乎说不出来,真的是活死人一般。谁能把他变成这样?如果只是一般的生病,南隐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地将父皇关在这里吗?
她看着南隐……这个自小和她并不相亲的皇兄。似乎也曾经见过南隐开心高兴,青春洋溢的时候,但那是在很久远的以前了,在南隐离开皇宫之前。自从他回来之后,他就阴郁得像是一块难以接近的冰,或者……是一块看不透的乌云。她不知道南隐的心中藏了多少事,但是今日她所见所知,却让她心中那个冷静果敢,沉稳大气的兄长倏然扭曲得变了形。
南隐见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便踱步到床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喉头蠕动却不出声音来的父皇,微微一笑:“看父皇精神还好,今天的晚膳用了吗?”
那老宫女颤巍巍地说:“还,还没有……公主殿下刚来,还未曾服侍陛下进食……”
“父皇大概是在等我啊……”南隐感慨道,自己从食盒里取出那一盅虾仁炖蛋羹,笑道:“这蛋羹看起来炖得不错。”他将父皇所躺的枕头立在床头,让父皇靠着坐起来,亲自吹着其实已经凉了的蛋羹,说道:“父皇,多吃点蛋羹才能尽快恢复体力啊。”他又问道:“御膳房今日掌勺这道蛋羹的是谁?”
“还,还是总管王公公……”华儿低声开口。
南隐侧目瞥了他一眼:“你是今天负责送膳的?”
“是。”
“叫什么?”
“华儿。”
“这几日陛下的晚膳都是你送?”
“是奴才和一个叫子洋的太监一起送。”
“那怎么今日换成了公主?”
华儿顿时语塞,求救的眼神看着锦灵。
锦灵此时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是我,我逼他带我来见父皇的。你让人守着外面不许人进出,我大老远地跑回来,连父皇都见不到吗?”
“不让你见自然有不让你见的道理。父皇病得这么重,谁见了不得伤心?万一你嘴快说出来,传到邻国那里,不知道要给咱们金碧带来多大的麻烦。”南隐振振有词地说着,那盛着蛋羹的勺子就停在父皇的嘴边,可金碧皇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根本不肯开口。
南隐哼了一声,将那羹盅放到一边的桌上,斜睨着跪在下边的华儿,“主子做的安排,当奴才的就该谨记并遵守才是,主子若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也该劝着点才对。纵然劝不住,也该派人先来告知我一声,怎么能放任公主换成小太监的衣服,鬼鬼祟祟地潜入这里。万一侍卫们不认得她,现不对,打将起来,公主的身子姣花软玉一般,受了伤,或再有个别的意外,你吃罪得起码?更何况公主殿下现在这样冒冒失失地带进来,大呼小叫地呵斥众人,惊了驾,还让陛下如今食不下咽。这种种的罪过啊……你,知罪吗?”
华儿全身如遭雷噬,慌忙叩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才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锦灵急道:“皇兄有话就冲着我说就好了,跟个奴才指责什么?华儿原本就是我宫里的人,他效忠于我是应该的。今日的事情都是我逼他做的,他听主子的话,一点错也没有!”
“一点错也没有吗?”南隐噙着一丝冷笑:“这宫里最大的人是谁?是父皇,然后,便该是我这个太子才对。他要真懂得分寸礼数,懂得为主子分忧解难,就不该有今天这出热闹。来人!”
他突然扬声高喊,那跟随他而来的侍卫应声而入。
南隐冷冷地,也没有再看华儿一眼,只是用极淡的口气说:“把这奴才拖出去,重责三百棍,就是别弄脏了我的皇宫。”
华儿吓得大哭,一再求太子、求公主。
锦灵也慌了。三百棍,宫廷里的廷杖刑罚是奴才们最怕的,别说是三百棍,三十棍下去都有可能要人的性命。华儿这么瘦瘦小小的,哪里能禁受得住?
她连忙软了口,哀求道:“皇兄要罚就罚我,和一个小太监过意不去的,不是让人家笑你器量狭小吗?看在我的面子上,今天饶了华儿吧。”
南隐冷笑一声:“我今天就拼着让人说我是气量狭小,也得先给奴才们立立规矩才成。否则这后宫没个章法,不知道尊谁的话为大,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已经被拖走,就拖到了月暖外的石板路上,那廷杖的声音响起时,华儿起先哭喊嘶嚎得让人心惊胆战,根本不忍卒听。锦灵急得就往外冲,待冲到殿外时,华儿的喊声已经越来越弱,那数板子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锦灵扑上去喊道:“停手!谁今天要是打死他,就是打死了我!我一定要为他偿命!”
那两个执行的侍卫犹豫了一下,板子停在空中,锦灵扑上去抱住华儿,但华儿已经没了声息。锦灵颤抖着用手指在他鼻子下试探了一下,全无出气,而且他唇边还有一口残血。
锦灵倏然尖叫一声,抱着华儿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刚刚还和她兴奋地说着若是攒够了银子便要回乡去照顾母亲的华儿,听到自己要赏银助他回乡,就感恩得立刻跪地叩哭鼻子的华儿,转瞬之间,就……
她的心疼,心凉,心寒。
父皇莫名其妙的重病,那纸毫无理由便急命胡锦旗征讨鸿蒙的命令,华儿无辜的惨死……一切的一切,都与殿中那位她的亲人有关。
她终于明白自己这次回来要面对的是多么巨大的困难,但是她却无法估量出自己有没有冲破这团乌云的能力。
像是一场劫难,一场无端降临,却将裹挟住所有人坠入血海深渊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