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先回自己的寝宫,而是转道去了御膳房。御膳房中的太监们正在忙晚膳,锦灵看了一圈,现一个认识的太监,便低声呼叫:“华儿!”那小太监原本是她殿里的,因为生得伶俐,又喜欢做菜弄饭,向锦灵请求之后调到了御膳房当差。听到有人叫他,那小太监抬眼一看,惊喜地跑过来问道:“公主殿下?您几时回宫的?听说您嫁到齐汉州去了。小的还想,这辈子做的饭不知道还能不能送给公主吃了……”
锦灵阻止住他喋喋不休的话,小声道:“华儿,每天月暖的饭是由谁来送?”
华儿骄傲地说:“就是由小的送的,还有另一个叫子洋的小太监。”
真巧!锦灵眯起眼笑道:“我刚从京外回来看父皇,想给他一个惊喜,今晚我就扮作送菜的小太监,去月暖看父皇。你和你的小兄弟说一声,让我顶替其中的一人,回头我有重赏。”
华儿一惊,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太子对进出月暖的人管得可严了,一要有腰牌,二要搜身,生怕有人带了不该带的东西。公主您这金枝玉叶的身子,干嘛冒这个风险?直接和太子说一声,让太子写道手谕不就送您进去了?”
锦灵一撇嘴,“我才懒得理皇兄,都是拜他所赐,我才和驸马去的齐汉州。而今我也不会求他。好华儿,你想想,父皇向来最疼我,我这回特意回来看他,他肯定高兴得不得了。你想想我平日是怎么待你的?这点小事你都不肯帮吗?”
华儿犹豫了半晌,咬牙道:“好,那我去和其他人说说看。不过公主殿下可千万要小心,您要是漏了底,我们几个的脑袋大概就不保了。”
锦灵娇笑一声:“那是当然!等我见了父皇,自然也会重赏你的!”
天快黑时,御膳房的饭菜都各自备好,华儿和一个同伴提着食盒往月暖走。走到一半,一个人影闪跳出来,正是锦灵。她偷换了一身小太监的衣服,看上去和真的小太监一般无二,虽然太过秀气漂亮了些。
华儿推了推一名小太监的手,“子洋,这就是我那兄弟,说好了今天替你一晚,给你二十两银子。”
另一名太监懒洋洋地看了锦灵一眼,并不认得锦灵,他只当锦灵是那种想往上爬,认识皇帝贵人好帮助自己得名得利的野心太监,冷笑一声:“陛下现在病得那么重,认人都认不清了,我看你这兄弟的心思是白费了。”
但是那二十两银子的酬劳实在是馋人,在御膳房当差,一年下来的俸禄不过八两银子罢了,二十两可是两年半的俸禄啊,在家乡都可以帮爹娘盖一栋上好的大屋了。
子洋到底难抵利益的诱惑,将食盒交给锦灵,说道:“快去快回,别和陛下胡说八道什么,他也听不见的。要是惹了事,我做了鬼都不饶你!”
锦灵低着头,装得胆小怕事的样子,将食盒提起,收了子洋的腰牌,跟着华儿快步走向月暖。
这一回被侍卫拦下时,锦灵本着不说话,不惹人注意的做法,只将腰牌举给那侍卫小兵看。
小兵看了眼腰牌,又看了看她,问道:“每天来送饭的都是她吗?”
华儿笑道:“平日那家伙今天拉肚子,只好由她代送。”
“给陛下送吃的,责任重大,非同小可的。看她木呆呆的,能办好差事吗?不过,人倒是长得挺俊俏的,该不是个丫头装的吧?”那士兵竟笑嘻嘻地捏了锦灵的脸颊一把,锦灵心里有火也不敢撒,只往华儿的身后躲。
华儿忙拦着,笑道:“小哥别闹他了,他刚进宫,还生嫩得很,回头我帮您介绍个公主殿里的宫女姐姐认识好了。”
“你说的。”那侍卫笑着将检查过的食盒递给锦灵,在她屁股上又踢了一脚,说道:“今天就便宜,快点去办差吧!”
锦灵的屁股被踢得生疼,咬着牙根儿提着食盒跟在华儿的身后,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问道:“这侍卫怎么这么不正经?”
华儿苦笑道:“公主殿下不知道吗?这些侍卫平时也不大容易接近内宫的宫女,所以只和外宫的太监狎戏一下罢了。”
锦灵一愣:“那你们……”
华儿尴尬地别过脸去,“都做了太监了,哪还要得了脸面?好在也不白陪他们玩,多少还是有点好处的。等我赚够了银子,就出宫回乡去。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孝敬呢。”
锦灵鼻子酸楚,看着华儿清瘦的背影,几步走上拉了他一把,低声道:“等我一会儿回宫去,就给你张银票让你赎身。多少银子够?五十两?一百两?还是二百两?”
华儿惊住,回头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忽然跪倒,小声啜泣着说:“公主殿下对华儿的大恩大德,华儿粉身碎骨也没法报答……”
锦灵忙拉他起来,“你疯了?在这里跪我,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正说着,就见前面有灯笼摇曳着过来,领头是一个面色如土的老宫女,问道:“怎么今天的晚膳送的这么磨蹭?”
华儿忙赔笑道:“有一道虾仁炖蛋羹先头火太大了,没有炖好,又重炖了一盅,所以慢了点,应该也没耽搁时辰……”
那老宫女伸过手来,道:“食盒给我,你们回去吧。”
锦灵一愣,心里着急,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应对之词,倒是华儿机灵,也比她嘴快,笑着说:“御膳房的总管王公公要小的一定要亲手将食盒送到陛下驾前。说是也不知道陛下吃了什么意思,每次我只把食盒送来,带不回半句话,就是个窝囊废,昨天还打了我一耳光。所以今天请姐姐务必让我面见陛下一次。”
那老宫女三十多岁的年纪,被这十几岁的小太监叫了一声“姐姐”,脸色才缓和些,犹豫着说道:“太子的命令你们是知道的。是不许外人随便接近陛下的。”
“我们只是送饭到陛下驾前,可以不说话,只看着姐姐喂陛下用膳,若是用完膳陛下都没有一句话,我也好回去照实回禀,总算差事没有白干。”
那老宫女犹豫片刻,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还一再叮嘱:“说好了见了陛下不许说一个字,否则小心你们的舌头!”
锦灵提着心,跟着他们终于走进月暖的正殿。
殿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只有那张孤零零的架子床,和架子床前飘动的床幔,看来又是诡异,又是心酸。
殿里还有两名伺候的宫女,但看起来都不如这宫女的地位高。见他们进来,便起身让开床边的位置。
这老宫女走到床边,先把床幔掀开将点着的灯笼和烛台纷纷往床边的桌上摆过来,满屋的灯光一下子聚集在床上。
锦灵上前一步,望着那躺在床上的父亲,惊得魂魄都似是被人用刀狠狠斩了一截似的。
父皇,才多久没见,竟消瘦苍老成这个样子?如果不是知道在这里躺着的只能是父皇,她几乎不敢认,眼前这个双颊凹陷,眼神呆滞,犹如木雕布偶似的老人,竟然是她那个曾经神采飞扬,仗剑驰马,在朝堂上威风八面的父皇?
“父皇!”她再也忍不住,几步奔到床前,将那老宫女一把推开,抱住父皇竹竿似的身体,呜呜大哭起来。
那宫女惊呆了,回头喝问华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华儿小声说:“这人其实是锦灵公主啊……”
一句话,说得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
老宫女又气又急,顿足道:“你怎么敢把公主带进来?太子……”
锦灵本来正在痛哭,但她听到耳朵里又是“太子”两个字时,压制了大半天的怒火陡然爆出来,回手就给那宫女一记耳光,怒斥道:“瞎了眼的狗奴才!忘本忘得连公主都不认了!你眼里只有太子,我眼里可只有陛下!”
她满脸都是泪,满眼都是怒火,“把陛下交给你们,是让你们这么服侍照顾的吗?就算是你们家中的老人,也不能把他往死路上照顾吧?我走时陛下虽然身子不好,但是总没有病到现在这般活死人的样子!你们是给陛下吃了什么,还是喝了什么吗?可知道自己已经犯了诛九族的大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