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只有杨耀杰尴尬的伸手抹了一把老脸,暗道:两个家娃,你们哪里知道这小子惹贱的本事,唉,你们太老实了。
“听说你是宝鸡人,那就是大城市来的人嘛。
宝鸡辞旧役,仙凤历遗墟。炎帝故里,上古名城,我们这个小县城蓬荜生辉呀。”
冯云海就很紧张,别人夸自己的家乡,谁不心里美滋滋的,可他就是紧张。
“要说这天下的兵谁最能打,除了咱秦地之兵还有谁!军政部再下令调兵,咱们就一起揍小鬼子去。
宋组长他们当年抡着大刀片,剁得小鬼子个个尿裤子,到了咱们这辈也不能怂。
百金战袍雕鹘盘,三尺剑锋霜雪寒。一朝出塞君试看,旦宝鸡暮长安。
宝鸡人,来,喝一碗。”
两个家娃当晚“慷慨赴难,光荣牺牲”。
别以为杨文财吊书袋,文绉绉的很拽,其实他很平常。嗯,就是水平一般般的意思。
陕西人集体拥有令人羡慕嫉妒的贵族情结,而且情结还很深。
因为炎黄子孙的源地就在这里,这里是中华民族古文化的摇篮。
再有就是“秦中自古帝王都”,那是千真万确的史实。
从西周算起直到唐朝,一共十二个王朝建都在西安,可以说中国前半程的历史基本就是陕西史。尤其是盛唐,那影响力真是四海臣服,万夷来朝,文明之光辐射全球。
当然了,自从大唐的光彩在西北落幕后,随着政权东移,一千多年来陕西作为“昨日黄花”早已黯淡无光了,反而成了最穷最落后的省份。
这就让陕西人很尴尬,很纠结,很自卑,他们能做的就是紧紧攥着祖宗的文化不撒手。
贵族的地位和家底没了,可咱还有贵族的底蕴和精神,不管朝代更迭怎么变,咱就守着这一块,爱谁谁。
比如中部县,现在都民国二十七年了,新式教育风行全国,可县城里除了完全小学和中心小学,从县城到乡镇到处都是旧式的私塾教育。
跟人说话,你不说点古语诗词啥的,你都不好意思张口。就是集市卖菜的老汉,一张口外地人一般都接不住。
用杨文财的话说,文化这东西当年就是在咱这里创造出来的,咱不继承谁继承?丢了祖宗的文化,咱脚下的秦砖汉瓦都不能饶了咱们。
陕西人就这么固执而倔强的守着自己的那份骄傲,说话做事甚至起名字都要有文化的牌面。
比如王回城,取意为“回长安八千里,此中那得有秦城”。追忆秦风浩荡,不忘昔日辉煌。
李巷枝则取意为“白衫眠古巷,红索搭高枝”。
民国时陕人的名字可不是乱取的,也就杨文财的老爹杨家霖给自己孩子取的名字很随意。
他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最小,叫杨文娟。
老大杨文骠,老二杨文财,他就是简单的希望老大吃军粮保家,老二做生意守家,就这样看似随便的名字,也不忘在俗气的“骠”、“财”、“娟”前面加上“文”作为修饰。
其实无他,因为中部县的人一直觉得自己比西安人还牛逼,比他们还有底蕴。
莫怪此乡风最古,此地原是天下祖。
话说回来,面对宋长安的提问,两个年轻的组员不知道组长是什么心思。
宋长安常年冷峻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暗示的波动,见他俩不解,便继续说道:
“你们俩明日跟我一起,先把这个院子里所有人进行甄别,造册登记。”
李巷枝和冯云海对视一眼,以为明白了刚才的问话,冯云海支支吾吾道:
“组长,你怀疑杨文财和他的保安团里有共党?”
“我说过吗?别瞎猜,我们的任务是监察和征兵,甄别身份只是按照程序走一遍过场。
咱们不做,县党部就会过来做,这里是咱们的地盘,我可不希望他们的手伸的太长。”
见两人眼中的疑惑未消,宋长安粗眉一耸:
“国战开始了,我们的任务是征兵和训练能上战场打小鬼子的部队。
至于国共合作期间怎么跟共产党打交道,那是县党部的事,我们不参与。
我在来之前调查过,杨文财早在南京中央6军学校时就已经入党成为了国民党党员,至于他保安团里是否有共党,那就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事了。
戴处长说过,我们二处是个大家庭,每一位同志都要学会执行命令。”
“是,组长。”
李巷枝和冯云海挺身立定答道,身上已然有了一股子进入角色的劲头。
在西北军混迹多年的宋长安见识过党派之间、派系之间斗争的残酷和血腥,他本不想明说,但看到两个手下清白的如一张白纸,还是忍不住挑明了说道:
“跟着我工作我就要你们俩记住,我们在此工作期间,不为政治,只为国战,我们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