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昔年崔循亲笔所书。
行文字迹乍一看与如今并没多大分别,但萧窈见得多了,很快就看出其中的细微差别。
崔循当年的字不似如今这般内敛,是要更锋芒毕露些,字里行间,仿佛能窥见他彼时杀伐决断的行事。
其中提及天师道,有两句引起她的注意。
崔循写道,“归根溯源,实则堵不如疏。”
“只是时至今日,积重难返,唯有杀陈恩,绝其念,方能使其溃散。”
其后附着的是详尽的布局安排,设陷阱,引陈恩领叛军入彀,屠戮殆尽。
崔循入内时,萧窈仍在细看这折文书,甚至没觉察到他的到来。
崔循一撩衣摆,在她身侧坐了。
目光落在纸页上,稍顿,无奈笑道:“怎么在看这些?”
说着,便想要从她手中抽走。
萧窈回过神,微微后仰避开,挑眉反问:“不能给我看吗?”
“倒不是不能……”崔循还记得自己写这封公文时的情形,是再三斟酌后,决定对陈恩一干人等赶尽杀绝。他拿定主意要做什么,便半点都不会容情,诸多安排称得上心狠手辣。
故而本能地不愿让萧窈多看。
“能不能的,我也已经看完了。”萧窈将公文摊开放在他面前,葱白的手指点了点一处,“崔循,我想听你讲‘堵不如疏’的事宜。”
崔循微怔。
垂眼看过,才记起这句曾经落于纸上的感慨。
萧窈捧起茶盏,并未催促,目不转睛看他。
“顾鸿方才说,天师道信众是愚民,是疯子,这话并没错。”崔循斟酌着,缓缓道,“但他们并非从最初便如此……”
昔年陈恩声望最高时,一呼万应。
狂热的信众们如众星拱月,自各处奔赴,甚至有夫妻因嫌刚生下的婴儿妨碍赶路,弃之于井。他们并不惧死,深信死之后,将会于极乐之地重逢,强过茍延残喘地活着。
士族们对“陈恩”这个名字深恶痛绝,视其为擅弄邪术、蛊惑人心的妖人,甚至多有避讳不愿提及。
但崔循令人将其斩首,悬于城门示众。
他比谁都清楚,那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寻常人。
陈恩并没什么移山倒海,不死不灭的本事,只是少时随着方士学过一年半载,后又混迹市井,深谙装神弄鬼的伎俩罢了。
天师道大行其道,并非陈恩如何了得,而是时势造就。
绝望的泥泞之中滋生狂热的信仰,亡命之徒聚于一处,蚁多食象,令从来高高在上的士族摔得头破血流。
“若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谁也不会想要以命相搏。”萧窈极轻地叹了口气,回忆起方才所听的议论,摇头道,“所谓格杀勿论,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还易弄巧成拙。”
“眼下,还没到那一步。”
崔循颔首认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