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他二人主要在山北游荡,捉拿恶鬼妖怪。原来宏元虽死,但天下鬼气邪气却被他引了出来,四处游荡,因此山南山北,尽是魑魅魍魉,妖邪怪异,其中有几个大妖恶鬼凡人无法对付,便朝神仙祈祷,孟琅虽然已不算神仙,可凡是听到的,他都去除了。
去山南除鬼时,秦镇邪忽然提起君稚这几个好友,说要是顺路,或许可以拜访他们,孟琅便算了算他们的方位,说来凑巧,这几人的去向与他们要除的鬼相隔都不远,大概这几人都住在人口繁盛之地,人越多,死人就越多,鬼怪自然也越多。
他们一路找去,第一个遇到的便是百病消,而他们要除的鬼就在离这酒楼三条街远的一间丧事铺里。两人除了鬼,便离开了。他们下一个找到的是卞三秋,出人意料的,他回了余桐。更出人意料的,他们在一家富户出殡的队伍里看见了他。
彼时,卞三秋穿着惨白的麻衣,摇着一个大铃铛,吚吚呜呜地唱着挽歌,摇摇晃晃地迈着步子,游荡在队伍外缘。那歌声低沉迂回,悲切难抑,听者无不断肠,路人皆有泣容,卞三秋脸上却没有泪水,甚至连一丝悲伤都没有。他双眼无神,两颊消瘦,脸色灰败,宛如一具木偶,唯有那泣血的歌声证明他还活着。
那双死水般的眼睛在人群中突然看到秦镇邪时,立刻愣住了。卞三秋呆呆站在原地,愣愣地瞧着秦镇邪,后者悲痛地望着他,喊道:“卞兄!”
卞三秋转身便跑,秦镇邪赶紧追上去,一把抓住他,卞三秋大吼:“滚开!”秦镇邪将他拧过来,只见他双泪长流,脸痛苦地歪曲了。卞三秋大叫一声,跪在地上,捂脸喊道:“你怎地来了啊!你怎地来了!你怎地偏偏在这时候来啊、啊啊啊!”
他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竟晕了过去!秦、孟二人忙将他送到了附近一个客栈,灌热水,擦口鼻,按穴道,许久,卞三秋才悠悠醒转,看见秦镇邪,只是流泪,神情之悲痛哀苦,难以言说。秦镇邪差人给他送了吃食来,卞三秋却不吃,只抓住他,痛哭一声,喊道:“秦弟,你怎过来了?”
“你又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秦镇邪双眼也潮湿了,心痛道,“卞老庄主他们呢?”
“死了!”卞三秋惨然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在酒楼被我好一通教训的短刀复?他后来落草为寇,我家逃亡时他认出了我们,就带着一窝土匪来报复!爷爷、父亲、姐姐、直之全死在他手里!我跟娘和依依侥幸逃脱,一路颠沛流离,靠偷摸卖些符纸过活,幸好后来山北大乱,没人再管我们,我们就合计回余桐来,毕竟,我们的家在余桐啊!
可就在回余桐路上,依依死了。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她是愁死的,哭死的,想元宝想死的!你还记得我离开余桐时依依有了喜?她生了个大胖小子,脸白白胖胖像个银锭子,我们都叫他元宝。那孩子顶可爱,顶乖巧,是依依九死一生产下来的,却也叫短刀复那贼人害死了!依依没了元宝整天愁眉苦脸,一天似一天消瘦,还没走到余桐就没了
她死的时候我们在赶路,荒天野地,我跟娘连一口棺材都找不到。我们只能将她埋在路边,在坟头插了根杨柳枝,可大冬天的,那枯枝怎能发芽,兴许那柳枝早给风刮倒了,给雪埋住了。我跟娘千辛万苦回到余桐,却没有生计。在这儿我哪里敢卖符?这到处都是认识我的人!
我只得跟娘干些苦活,可怜娘一把年纪了,还要纺纱织线,她已经几十年没干过这种苦差了啊!但娘还是早起晚黑的干活,不是为了一口米,而是为了给爷爷爹爹姐姐和依依在这边立坟。有了坟就有了根,到时候他们就算在外头漂泊,也能和我们团聚了可是娘没有等到这一天,没有等到,她也走了,走了”
说到这,卞三秋已经泣不成声。秦镇邪心中难受得紧——卞三秋有这番遭遇,都因他跟他去了娄京。他握住卞三秋双手,道:“卞兄,是我害了你!当初你就该按百病消说的回山南,你不该跟我去什么娄京”
“百病消!”卞三秋怆然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那老头!泼天富贵如烟散,白衣伶仃不伶仃,他算得何其之准!可他没算对你!他说你终将坠入幽冥,在黄泉之地永世徘徊,但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我是还活着,可也死了好几次了。他确实没有算错,如此说来,守真呢?你后来可曾再见过他?”
“别跟我提那混账!”卞三秋勃然大怒,甩手道,“那畜生竟跟那红煞好上了!还腆着脸来余桐找我!要不是那红煞打断我姐姐双腿,令她行动不能,我姐姐怎会被土匪杀死!他竟跟一个鬼,一个害死自己师傅的恶鬼厮混!我姐姐真是瞎了眼才收他为徒!我已经跟他断绝来往,叫他永远别来余桐,否则,我就算拼了这条烂命,也要杀了他!”
秦镇邪惊骇不已,道:“他跟谁好上了?”
“那女鬼,那红煞,那个差点杀了我姐,又差点杀了你的红煞!”
屋里突然冷不丁响起一句:“谁差点杀了你?”
卞三秋一愣,伸头一望,这才看见屋里还坐着一个人,只是让秦镇邪挡住了。那人走上前,卞三秋一看清他容颜,顿时呆住,叫道:“你、你、你”
孟琅问秦镇邪:“谁差点杀了你?”
秦镇邪挠了下脸,说:“说起来,这人你认识,就是几十年前殷家那个被火烧死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