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婺华声音都有点发颤:“先生,我没有这么想……”
“你确实没有”,辛弃疾淡淡道,忽而叹息着拍了拍她,“可你既然注定要走上那个位置,须知你的一念之差,就是万民的休戚与共。”
陈蒨的继承人不是谁都能做的,在这个漫漫历史岁月最凶险的节骨眼上,更不是谁都有资格和能力,终结三百年分裂乱世,统治一个大一统王朝。
陈婺华必须成长为一位千古明君。
一步走错,那就是二世而亡。
小婺华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利刃,藏锋于鞘,却仿佛已然听见了来日金戈铁马的先声。
她望向天边,带着无限的迷惘问:“先生,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辛弃疾的语声如同金石般掷地有声:“你会成为未来那个时代万民心之所向,最好的帝王。”
……
日升月落,岁月如流,小婺华每日跟随辛弃疾学习,转眼就到了天嘉十三年春。
这一段时间,北都邺城经历了长期的修复与营建,可以正式入驻了。
此前镇守北方的太师慕容绍宗此时已经去世,是年春,侯安都加封魏王,调往邺城。
一同前往的还有在官学经历了数年的培育,终于毕业的第一批优秀学子,以及使持节、太尉羊鹍,中领军李德林等人。
这个阵容可谓是寒门、北人、南人、世家四股势力错综交结,互相牵制,暗流涌动。
唯一令人费解的就是侯安都居然一举封王,位高权重至极,此人一贯野心狡狯,只恐又是一个如当年高欢一般的「蛟龙出云雨」。
辛弃疾为了此事,特意进宫找陈蒨。
他路过宫中的尚书兰台,今日难得喧嚣,使者源源不断陆续出入,不由询问,使者告诉他说:“太子中庶子虞荔病重,陛下有诏,令他举家搬入宫中居住养病。”
辛弃疾讶然。
虞荔正是原本的历史线上,陈蒨为继承人选定的帝师,惜哉早逝。
陈蒨与他交情颇深,非但让他病时住进宫中,乘舆再三亲临慰问,且在他死后亲自为他扶棺送行,如此哀荣也算是南朝独一份了。
算算时间,虞荔去世似乎就在这个节点,莫非人的生老病死之轨迹真的不可改变吗?
辛弃疾怀着沉重的心情进入兰台,见里面人影幢幢,虞家人尽皆面怀忧色,长子虞世基匆匆将他迎入,带至病榻前。
“可曾请太医了?”
虞荔病入膏肓,命在顷刻,反倒是看开了许多:“方走不久,我观他的神情,大有些尽人事知天命的意思,恐非药石可医。”
“勿要讲此丧气话”,辛弃疾紧握住他消瘦的手,沉声道,“卿家一双芝兰玉树俱是年幼,来日方长,何忍中道卒命,未见其长成乎?”
虞荔听闻此言发自肺腑,出于诚挚,也深深触动情肠,为之怆然,半晌苦笑道:“有些事岂由人力所定,重壤永隔,亦是无法。”
辛弃疾又与他说了两句,见他神色惨淡,充满了倦色,便拱手告辞。
虞荔本要让长子送送他,却被再三推辞,辛弃疾独自出了门去,不经意间回首一看,忽然和柱子后面一只探头探脑的团子打了个照面。
嚯,喜提三岁幼崽版本的虞世南一只。
辛弃疾招招手,小虞世南就提起衣裾下摆,飞奔过来,语气急促地说:“幼安先生!”
他的声音还有点发颤,面上也布满了惊惧的泪痕,辛弃疾叹息一声,抱住他,伸手抚了抚小团子的后背:“别怕。”
小团子趴在他怀中,小声呜咽,像是焦灼了这么多日,终于找到了一个情绪的发泄口,啜泣着说:“好多好多的人来看过,他们都说阿父活不成了……”
辛弃疾叹息一声,亦无法虚无缥缈地说出一些“虞荔会平安无事”之类的安慰话,只得缄口不言。
虞荔去世之时,虞世南只有三岁,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子,却在史书里被记载着因为悲伤而“哀毁殆不胜丧”。
陈蒨见虞荔死后,清素节约,家无余财,留下的幼子孤苦无依,索性派了一批宫使常驻在虞府充当护卫,不时将人接入宫中,还指派了文坛领袖徐陵给他当老师。
小团子哭累了,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辛弃疾本想将他送回兰台,但转念一想,兰台这个压抑的环境对小团子成长不太好,于是留了个口信,将人暂时带回了家中。
李来亨火速赶来围观,戳着沉睡小团子的脸,啧啧感叹说:“可惜他太年幼了,不然我们一直寻找的宰辅之才不就有了吗。”
辛弃疾无语,真等虞世南长大,北周都被他们不知灭几茬了。
小老虎又道:“上一个史书记载,生病期间搬进宫养病、受此殊荣的还是沈林子,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可见你全然不必担忧,命运一切发展皆事在人为。”
辛弃疾深觉有理,将小老虎拍一拍,自己进了宫去。
他是唯一一个无需通传就能进御书房的人,他到的时候,陈蒨正拈笔坐在案前,目视身前的奏章,一缕澄明的浮光映照在他深邃的眉间,冕旒微微一动,光影流落。
辛弃疾看了许久,问道:“你封侯安都为王,是看中他出身寒微的武将身份,以此来钳制北地世族吗?”
陈蒨摇头说:“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焉知今日之寒门,不能为明日之世族,沈林子的吴兴沈氏便是前车之鉴。”
辛弃疾:“……”
沈林子今日的出场频率,高得有些离奇啊。
近来北都邺城事务繁多,宇文氏又有新君更迭,陈蒨要批阅的公文量顿时翻上了好几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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