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约莫七个半月了,身子越来越沉,行动不便还是其次,最让扶桑难忍的是身上没有缘由地疼,背也疼腰也疼腿也疼,不管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都不舒服。他昨晚睡得特别不好,禅房里的床太硬了,硌得难受,还是马车里铺得松松软软的睡着舒服。
没多久就走累了,正欲回房休息,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扶桑扬声唤道:“志信师父!”
那人闻声走来,正是昨天带他们回来那位年轻和尚,法号志信。
志信似模似样地向他们行了个合十礼,含笑问道:“二位施主昨夜睡得可好?”
扶桑自然说好,紧接着道:“志信师父,寺中是不是还住着别的女客?晨起时我隐约听见了女子的说话声。”
志信面不改色道:“确实还有一位女客,已在庙中住了一段时日。”
扶桑纳罕道:“和尚庙里竟然允许女客长住?从前倒没听说过。”
志信道:“这位女客情况特殊,若我们不收留她,恐怕她性命难保。在人命面前,清规戒律理应让步。”
还真是冠冕堂皇,扶桑心里嗤笑,面上却不露声色,道:“我有个难以启齿的小麻烦,想请那位女客帮帮忙,不知能否劳烦志信师父代为转达?”
志信欣然答应,转身离去,等他走远了,薛隐问:“你想做什么?”
扶桑扶着他的胳膊,边往禅房慢行边道:“既然我知道了有人正在此地受苦,就不能装作一无所知,否则我会良心不安。我只是想问问她,是想留在这里还是离开,如果她想离开,那我们就带她走。”
回到禅房,沏好茶,不多时就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近,那脚步声轻慢低缓,如有韵律,一听就是女子,很可能还是位受过良好教养的闺秀。
扶桑料定她是被迫留在这里的,抑或是走投无路了,否则没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做那劳什子庙妓。
他起身相迎,在门口和来人撞个正着,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扶桑就觉得异常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他呆呆地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镜子里见过,眼前这位女子的容貌竟和他有五六分相像!
来人同样惊疑不定,瞠目结舌地看着扶桑,眼里的情绪变幻莫测,让扶桑捉摸不透。他展颜一笑,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姑娘快请进。”
女子的视线从扶桑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滑过去,随即收敛神色,换上一副温柔可亲的笑脸,迈步进了禅房。
二人相对落座,目光忍不住在对方那张半熟悉半陌生的脸上流连,扶桑笑着感叹:“我们两个长得这么像,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说完心里却猛地一惊,难不成面前这个女子真是被他遗忘的家人?不,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可是,万一呢?不是说“无巧不成书”吗?万一就让他给遇上了呢?
猝然而至的隐秘期待让扶桑心跳加,倒茶的手微微抖,女子见状,伸手接过茶壶,柔声道:“我来罢。”
扶桑双手交握放在裙上,道:“我姓柳,名扶桑,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倒茶的动作倏地顿住,用一种复杂又古怪的眼神看着扶桑,迭声道:“柳扶桑……你叫柳扶桑?”
她的反应太奇怪了,好像他在骗她似的,弄得扶桑有些迷茫:“对,柳扶桑,扶桑花那个扶桑,这个名字怎么了吗?”
女子继续倒茶,低眉浅笑道:“没什么,只是我有个故人,和你同名同姓。”
“这么巧?”一个巧合接着一个巧合,扶桑心里的期待愈强烈了,他强自按捺着,免得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是啊。”一只素手将茶杯推到扶桑面前,那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眼睛盈盈地望住他,“我姓萧,名唤只影,取自‘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1。我今年十九了,你呢?”
“我刚满十六。”
“生辰才过吗?”
“嗯,我的生辰在十月初。”
萧只影低头抿了口茶,状似随意地问:“你官话说得这么好,难道是京城人士?”
警惕意识悄然回笼,他和这位萧姑娘毕竟才初相识,防人之心不可无。扶桑半真半假道:“我是阆州人,我夫君是京城人,我的官话都是跟他学的。你的官话说得也不错,你是哪里人?”
萧只影道:“我是裕州本地人,在京城小住过。”
扶桑稍作斟酌,终于切入正题:“我听志信师父说,你在这里住了有段时日了,你既是本地人,为何不回家去?”
“早在十年前我的家人就死光了,”萧只影黯然一笑,眸中似有泪光,“我无家可归,亦无处可去。”
又是个苦命人,天底下怎么这么多苦命人?扶桑心生怜惜,迟疑道:“所以……你是自愿留在这座寺庙,不是被人逼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