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还是什么世子,”宁王世子像是在自嘲,“婶婶还是叫我‘煜哥儿’吧。”
“煜哥儿,”兰芝从善如流,宁王被废为庶人,宁王世子,自然也就不是世子了,兰芝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宁王世子,所以还是唤了“世子”,“眼看要冷了,你这里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还是得好好养着,明年开春,说不定煜哥儿的身子也能好些。”
“没用的,婶婶不必宽慰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也清楚。”煜哥儿双目无神,完全不似兰芝从前见过的那般炯炯有神。
“婶婶,我知道我的时日不多了,所以才让他们传话,想见见宫里的人。我也知道皇爷爷不会见我的,但婶婶能来,我很高兴。”兰芝看的出来,煜哥儿是真的高兴。
“婶婶,也幸好是你来了,有些话,若不是你,我宁可带到棺材里。”才说了这么几句,煜哥儿就已经开始大喘气了。
兰芝实在于心不忍,上手帮煜哥儿顺顺气,也想给煜哥儿倒杯水润一润,却没找到个像样的容器。
煜哥儿拉了拉兰芝的袖子,示意兰芝不用忙,兰芝重新坐好,“煜哥儿,你想说什么,只管说给婶婶听。”兰芝帮不了煜哥儿什么,却可以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婶婶,当年,我随父王进京,上门的人,险些把我家门槛都踢破了。后来父王出了事,竟无一人施以援手,都是和我家划清界限的,唯恐避之不及。婶婶能亲到我家来,我便知道婶婶和那些墙头草不一样,这些时日,也多亏婶婶周济,我的日子,才没那么难过,在此谢过婶婶。”煜哥儿再次挣扎着要起身,也再次被兰芝按了回去,“傻孩子,快别这么说。”
“婶婶,我下面的话,你听听就好了。”煜哥儿又开始大喘气,喘了好一会儿,才又再次缓缓开了口。
“当年,查实我父王的相关情况,都不是真的。”兰芝愣住了,这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接。
“招兵买马,如果出告示,号召青壮年积极参军戍城也算的话;私铸兵刃,是因为父王偶然得到了一把刀,从外观上来看,和我朝平日里使用的刀具,并无二样,却比我朝的刀具更坚韧更锋利,父王在尝试研究,若是研究成功,大力推广,我朝军事力量定会增强;广屯粮食,潞城多山匪,普通商户如何能抵抗的了山匪,若是打着宁王府的旗号,山匪也会顾及些;强令富商募捐,哼,明明是他们和父王打赌打输了,要捐钱财,还倒打一耙。还有书信往来,林家是我的外家,两家相隔千万里,书信往来也是正常的。”煜哥儿说的有些急,又开始大喘气了。
兰芝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拎着水壶过来了,让煜哥儿稍微喝点水,顺一顺也好。怎么说的,兰芝相信煜哥儿说的都是真的,但是这些情况,可以往白里说,也可以往黑里说。那些想整治宁王的,自然会往黑里说,圣上信了那些谣言,对宁王府起了疑心,宁王再解释,圣上也只会觉得是越描越黑,除非宁王这边有实打实的证据,可以推翻掉之前就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谣言,显然宁王没有。
“当真是有口难言,众叛亲离,孤立无援。”
“婶婶,依着我父王的脾气,定不会自裁,便是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也会慢慢积攒力量,把身上的污水洗干净。我母后,便是为了我,也不会随父王一起去了。”提起宁王夫妇,煜哥儿情绪就已经不对了,是啊,煜哥儿说的没错,若宁王之事真有冤屈,自然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总不能指望煜哥儿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娃娃,替宁王府翻案啊。
“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我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煜哥儿苦笑道,“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想来,也是等不到沉冤昭雪了。”
兰芝不知道该表怎样的意见,便什么都没说,轻轻的拍着煜哥儿。
“婶婶,宁王府便是前车之鉴,秦王和晋王是先皇祖母所出,皇爷爷就算看在先皇祖母的份儿上,也不会太苛刻;齐王和楚王是皇祖母所出,皇爷爷和皇祖母伉俪情深;荣王是窦妃所出,又娶了太后母家的姑娘,四妃,如今也就只剩下窦妃和真宁姑姑的母妃了。”煜哥儿的气不足,说不了多久,就必须停下来喘一喘,歇一歇,“他们背后都有依靠,成王背后可没有。”兰芝真的挺心疼煜哥儿的,这些问题,本不该是煜哥儿这个年纪该考虑的问题,说起这事,成王和煜哥儿都是皇家子弟,成王早早的学会了察言观色,谨言慎行,煜哥儿本来是无忧无虑的宁王世子,如今却是……
“婶婶,他们都不是好相与的,成王府,务必小心。”煜哥儿拉着兰芝的手,郑重的说道。
“煜哥儿。”兰芝心里五味杂陈的,也伸手握紧了煜哥儿的手。
“婶婶,我已经看开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若有来生,哪怕托生到穷苦人家,每日辛苦劳作,也绝不入侯门王府半步。”煜哥儿闭上了眼睛。
煜哥儿说了这会儿子话,向来也是累了。
“煜哥儿,别多想了,好生歇着。”兰芝轻轻拍着煜哥儿,像是在哄小孩子入睡。
“婶婶,替我向皇爷爷问好,”煜哥儿突然提高了嗓门,兰芝自然明白煜哥儿的用意,“孙儿不孝,不能尽孝了,孙儿祈愿皇爷爷龙体康健,祈愿大夏国泰民安。”
“煜哥儿,你会怪圣上吗?”兰芝很小声的问了句。
“怎么会不怪。”煜哥儿也小小声的回答道,“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吾虽非圣贤,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父王盯我的功课盯的紧,这些道理,我怎会不明白,只是,处在这道坎儿的我们,都不好过罢了。”
若如煜哥儿所言,背后的人就是下了死手的,连家人间的互相惦念,也不给煜哥儿留,没了希望,没了盼头,煜哥儿也就没有命活到真相大白那一日。真相大白,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啊。就算有朝一日水落石出,宁王一家,也都看不到了。刀子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啊,宁王一家的磋磨与宁王府上下那么多条人命,也会被轻描淡写的带过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便是踩在自己手足身上,踩在无辜之人的尸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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