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扯进此事的世家大族起码有几百家,而且是最有权势的几百家。
天子哪怕只族灭这几百家,也会让天下世家大族失去今日的风采。
所受牵连的人,何止是数以十万计,可怕要数以百万计。
这规模不仅比十几年前的那场霍乱大,甚至比巫蛊之乱还要大许多。
韦玄成只是想一想那血流成河的场面,也会觉得骇人。
但是除了再次顿谢恩之外,他又还能再多说什么呢?
“少翁,你可还记得石渠四句?”刘贺问道。
“回禀陛下,微臣记得。”韦玄成老实答道。
“说说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韦玄成仍然躬着背答道。
“朕再赐你两句话,希望你能把这两句话记牢,只要记牢,韦氏一门自然可以生生不息。”刘贺说道。
“恭请陛下垂训。”
“第一句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第二句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两句话没有石渠四句来得豪迈,但更加地质朴。
如果说石渠四句是说给热血沸腾的儒生听的,那这两句“优乐”之言则是说给朝臣听的。
韦玄成品味了片刻,就明白了天子的一番苦心。
天子是希望世家大族的有志之士彻底抛开家门之见,真正将造福天下当做己任。
熟读儒经的韦玄成没有在任何一本经书上读到过这两句话,但他却想到了一句《孟子》上的话。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伏在地上的韦玄成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
“韦卿好悟性啊,能看到这几句话的关联,不枉朕今日与伱说了这么多。”刘贺感到欣慰了一些。
“谢陛下赐言,微臣一定将这几句话带回去的。”韦玄成又有些哽咽地说道。
这几句话何止是要带回去给韦氏一门的子侄,更要带回去给天下的世家大族。
“平身吧,后天就是上巳节了,朕还要与你商议政事。”
“唯!”韦玄成站起来坐回到了榻上,他飞快地擦干了涕泗,重新变回了那心思沉稳的模样。
“张阁老和韦阁老他们要在上巳节行悖逆之事,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刘贺问到。
“微臣以为,陛下应该今日就下诏,让三辅的亭卒和执金吾的亭卒返回本衙……”
“同时再把可能与此事有关联的人找出来,调到闲职上去,等常将军领兵回朝后,再慢慢查办。”
“到时候定能够搜到人证与物证,再将嫌犯交由廷尉和御史大夫,一路查证,总能水落石出的。”
韦玄成说的其实是一条正道。
能减少世家大族的损失,能避免无辜百姓官员受牵连,能保全朝堂的脸面,能让天子不以身犯险。
韦玄成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不是在回护世家大族,而是真的为大汉天下考虑。
但他有一件事情想错了,那就是他还不知道张彭祖已经在西域都护反了,这阴谋已经遮掩不住了。
脓包已经破了,再想遮掩只会病情加重,必须要挤出来。
“韦卿,朕刚刚收到西域都护刘病已的密奏,张彭祖在西域都护……反了。”
“这……当真?”韦玄成因惊讶而瞪大了眼睛,竟然不顾君臣礼仪反问道。
“朕何必骗你,算着这日子,恐怕张彭祖距离长安城不过三四百里了……”
“陛、陛下……这如何是好?”韦玄成一时不能成言,他没想到阴谋已经开始了。
“朕说过不会追究未参与此事的人,但是朕也说了,参与此事的人一个都不能轻饶……”
“韦卿刚才所说的方略能顾全大局,朕很满意,但朕既然以身入局,绝不会空手而归。”
刘贺没有向韦玄成解释太多,说到“以身入局”就停了下来。
韦玄成自然明白天子的想法和目的,心中最后一缕侥幸消失了。
这一次,不死上几百家的世家大族,风波是不可能轻易停息的。
自己那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想来也难得善终了;而自己的三个哥哥,恐怕也要身死族灭了。
偌大的韦氏,竟然要在三五日之间折损一大半的族人,又怎么可能不让韦玄成感到悲凉呢?
现在还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韦玄成还要尽全力保下自己这一脉。
自保的最好办法,就是立功,还得立大功。
“陛下,微臣愚钝,不知如何阻止这歹毒之事,请陛下下诏,微臣定当遵诏行事,绝无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