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今天一见傅海棠这幅样子,就知道……他没多久可活了。
以傅海棠对宋未雨深到人神共愤的爱,他绝对不会选择在人生最后的时日,自私得把她拴在身边,亲眼看着他死去。
他肯定,会默默离开,甚至不会戳穿自己顶替他名字这回事。
更甚至,他会忍着心里如刀绞的疼,像留遗言一样自肺腑跟宋未雨说,往后余生,要好好听你老公的话,要好好生活,心里有气要及时跟老公说,别憋在心里……
“后悔么?”
陈放坐在能直视宋未雨的角度,问傅海棠:“后悔为了她,去国外做那个手术么?”
傅海棠从旁边的巨型镜子里,看到了被病痛折磨得憔悴又苍老的自己,跟被爱情滋润仿佛正值壮年的陈放相比,他已经有了掩盖不住的老态。
男人的自卑在优秀的情敌面前,总会无数倍地放大。
即使傅海棠拥有高不可攀的出身,一生纵横商界无人可挡,往那一站就代表顶级的权势和威望。
可眼下,镜子却照射出他赤裸裸的悲哀懦弱。
“你觉得我会后悔?”他有些可笑地反问。
“你当然不会后悔,你真正后悔的应该是四年前,任由她跟着我离开京城。其实,如果当初不是你太执拗,现在陪在她身边的,应当是你。”
宋未雨竖着耳朵听这边的谈话,可她知道自己一个耳朵失聪,再怎么努力也听不见的。
她噘噘嘴看过去,陈放冲她抚慰般地一笑,抬手勾了勾指尖。
她立马端着茶壶送过去,“老公你们在说什么,我可以坐下来听么?”
陈放揉了揉她手指:“去,洗衣机的衣服洗好了,你帮老公挂上。然后去按一下电饭煲的开始按键,最后想想要吃什么菜,一会儿我给你做。”
宋未雨缓慢挪着脚步,不情不愿干活去了。
从头到尾没在意这个陌生男人滚烫却欲言又止的眼神。
等她走远,傅海棠才敢问,只是声音已经冷却到乏力:“为什么她又失忆了,为什么她要叫你傅海棠。陈放,你知道,我不可能再把她抢回去,所以我要听实话。”
“因为……”
陈放第一次在傅海棠眼中看到无能为力的妥协,他苦笑:“你还记得四年前李赫问你,想不想知道宋未雨真实的病情?当时你被她伤得很厉害,满脑子都是怎么脱离对她的爱,所以你说不想。”
陈放一顿,捻着桌上的茶杯,尝了一口杯中醇香的红茶:“她真实的病情,就是余生会不断地、无数次地失忆。她每次醒来,都要在惶恐无助中接受这个陌生世界,没几个月,又昏倒,醒来,再次失忆……”
傅海棠听完,已经满眼通红不可置信地僵住。
他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喉咙深处哽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拼命压着,使劲吞咽。
陈放看着他失去血色的表情,没等他问,主动继续解释:“至于她为什么喊我傅海棠,你都不知道有多可笑,她每次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亲人、儿子、朋友她都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她每一次!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傅海棠,你是傅海棠么。”
陈放喝下杯中余茶,看着天青色的杯底无奈笑笑:“这茶,可真苦啊。”
傅海棠紧紧抿着唇,他想呼吸,但忘了怎么呼吸;他想说话,但喉咙被血黏住,不出一个字。
只有那双永远深情的眸子还闪着光,但却是惨淡的血光。
“就不留你吃饭了,回吧,一路顺风。”
陈放站起身,边往厨房走边挽起袖子,“老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过来,帮我打下手。”
“知道啦~这就来~”
傅海棠已经听不见身后那两人自然而亲密的交谈,他手腕很抖,抖得连杯中的红茶都漾了出来,缓缓把茶杯放入口中。
他好像使出全身的力量才张开口,却没成想红茶还未入口,他胸内的鲜血却顺着心肺喉咙,溢到茶杯中。
傅海棠赶忙抽出纸巾,擦干净自己嘴唇上的血迹。
站起身,想去道别,却看见宋未雨正在厨房兴冲冲举着一根胡萝卜,笑得眼睛都眯成缝,“老公,我不挑食了,我今天要吃肉炒胡萝卜,你监督我全部吃光啊。”
“好,真乖。”
他像个觊觎别人幸福的第三者,贪婪望着,寂寥转身,头也不回地带走对于这间小屋而言,浑身那格外多余的悲伤和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