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稍退的第二天,她便被小旅馆的老板像扫垃圾一样清出了门。身无分文,饥寒交迫,她开始沿路找工作,不求有多高的工资,也不再做还能读书的梦,只求包吃包住,有一个容身之处,让她能攒够路费离开。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她运气很好,在傍晚就找到了一家餐馆,愿意接收她在里面做服务员。当天晚上,她就借了同宿舍同事的手机,登上了自己的Q|Q,给庄传羽发去了迟到的报平安消息。
她不想庄传羽跟着担心,骗她说:“传羽,我手机被偷了,今天才拿到新手机。我在北城过得很好,怕被找到,也怕他们问你,你为难,所以这段时间
就先不联系了,Q|Q我也注销了。你别担心我。”
而后,她就点了系统按钮,注销了Q|Q,没再回头看过一眼。
多年后的今天,薄苏告诉她,她那天之后搜索过她的Q|Q?
姜妤笙有一刹那很想问她:“搜索它做什么?”
但也仅仅只是一刹那。
她没有问出口。
不论如何,时过境迁,她们早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有些答案,兴许知道了也和不知道一样,兴许,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她转移了话题,问:“你会去参加麦婷的婚礼吗?”
薄苏放在双腿之上的双手指甲陷入掌心,动了动唇,但终究也没有执意再接着前面的话题往下说。
她沉默了几秒,顺着反问:“你去吗?”
姜妤笙淡淡应:“
可能去吧。”
相逢即是有缘,更何况,麦婷也确实曾对她多有照顾,包括薄苏转学后,她还未转学去禾城的那段时间。
薄苏似在考虑:“我也想去,只是……”她自嘲似地笑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姜妤笙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她坐着轮椅,一个人不好进出岛,去了也是给人家添麻烦。
可姜妤笙不想接她的话、不想懂。
她不想再做一次举手之劳的好事,不想再放纵一次自己的心软。
没有人再说话,小巷里骤然恢复了雨后深夜的凄清,姜妤笙决定就此沉默下去吧,前方不远处小巷拐角,忽然冒出了几道身影,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开始频频回头看她们,最后,像是确定了什么,齐齐转身,兴奋地朝她们跑了过来。
“薄苏?薄老师?!你是不是薄老师?!”她们边跑边喊。
姜妤笙下意识地低头看薄苏,才发现薄苏自刚刚见到麦婷摘下口罩后,一直没有再把口罩戴上。应该是被粉丝认出来了。
她微微蹙眉,问薄苏:“有关系吗?”
薄苏轻声应:“没事。”
她浅浅扬唇,抬起手,放在红唇前,无声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那些激动的女孩们,居然真的就此噤声了。
她们快跑到薄苏和姜妤笙的面前,确定了真的是薄苏本人,整张脸上洋溢着狂喜的神采。
她们有些无语轮次地表达着对偶遇薄苏的惊喜、对薄苏本人、节目的喜欢、对薄苏腿伤、身体的关心,薄苏都温和优雅地笑着,听着、感谢着。
那是一个仿佛又站在了北城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门口台阶上,距离姜妤笙很远,很陌生的薄苏。
姜妤笙很自觉地当透明人,帮她把轮椅固定好,不至于突然被拉走或者意外滑动。
很久以后,粉丝诉完衷情,要完签名,依依不舍又心满意足地离开后,薄苏恰到好处的微笑才渐渐淡下,微转轮椅方向,看着姜妤笙,和她道歉:“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姜妤笙摇了摇头。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些时间。
有
些话,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你脚这样不方便,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段,自己一个人来澎岛?”
她看起来也不像在澎岛有必须要处理的工作。澎岛不比其他地方,交通不便,她连助理都没带,进出不便就不说了,再像今天这样,偶然被人认出来,连安全都很成问题。
今天是少量的、理智的、有分寸的真粉丝,如果哪天遇到的是一群、没分寸的、完全只是在跟风根本不顾虑她情况的人呢?
她一个人,连站起来都成问题,怎么保障自己的安全?
薄苏深邃的乌眸里笑意更淡了。
她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声音有点轻。
姜妤笙以为她是不愿意说,便也不强求。
她微微施力,转回了轮椅方向,沉默地推着她沿着小巷原定的路线继续前行。
整条小巷都阒无人声。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过了好一会儿,薄苏忽然很轻地坦白:“也许是因为,在这里,我可以睡一场好觉吧。”
姜妤笙脚步稍顿。
薄苏说:“去北城以后,我从来没有试过一觉睡到天亮。”
那里没有海浪的声音,夜间听不见蝉鸣、晨起听不见鸟叫,最重要的是,她再也没有听见过姜妤笙的那声“姐姐、早上好,姐姐,晚安”、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窝在她的怀里睡得安稳的心尖上的人。
她总是做梦,她梦见所有人都像海浪一样向她涌来,只有姜妤笙在后退,一直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