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近乡情怯,捏了捏长出来垂落于腰侧的书包背带,才鼓起勇气,抬起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的双脚,赶在薄苏他们一群人要走下楼梯前,跑到了楼梯前的平地上,仰起头,含着羞怯笑意喊:“姐姐……”
声音干涩带着颤抖,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冷的,还是紧张的。
楼梯上的一群年轻男女都不约而同地朝她望了过来。
她以为薄苏望见她,会惊讶、会惊喜、会心疼,但没想到,薄苏却只是怔了怔,随即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她没有往下走,也没有和她说话,只是和陌生人一样定在原地望着她。
身边有年轻英俊的男人问她:“诺诺,你认识?”
薄苏收回了眼,率先走下了楼梯,漠然地应:“不认识。”
那一瞬间,姜妤笙的笑容僵住。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冰冻住了。
她怔在原地,再张不开口发一句声,只剩下睫毛在不停地颤。
“该不会是个神经病吧?大冷天的穿成这样站在这里乱认姐姐,可惜长得还挺漂亮的。”有过路的男生回头看了她一眼,与身边的同伴玩笑。
姜妤笙蜷缩起了指头。
北风还在不停地咆哮,学院里没有人再走出,姜妤笙在渐暗的天色里站成一座冰雕。有冰凉的物体渐渐落在了她的鼻尖,脸颊上,她抬手去拭,摸到一片晶莹的雪。
是北城下雪了啊——曾经她幻想了很多次的,来北城以后要和薄苏一起看的,北城初雪。
姜妤笙蓦地笑了一声,眼泪洇湿了眼眶。
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最为难堪。
她真像一个不识趣、不自重的乞丐啊,千里迢迢来北城乞讨,乞求什么、痴心妄想什么?
为什么不早点从她的断联里看懂她的嫌弃和回避呢?
她太好笑、太可笑了。
她转身离开,边走边笑,踉踉跄跄,因为冻得失觉,被绊倒好几次,可她一点痛都感觉不到,摔倒了,就抖瑟着,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往前,往前,一直往前到她再也走不动,满目霓虹,却天昏地暗时,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从那一站,坐到了最后一站。
其间有好心人担心她,给她递创可贴递纸巾,问她:“小姑娘,你没事吧?”
她才发现自己满手是血、满脸是泪。
她手忙脚乱地擦去,想尽量笑着回答人家:
“没事没事,我没事。”
可随着这一声声自欺欺人的“没事”,她的泪却是无法自抑地越涌越凶,越落越快,最后,她只能狼狈地侧过身,捂住脸,贴着座椅,咬唇忍哭声忍到浑身颤抖。
那一夜,北城的雪好大,那一辆公交车似乎开得格外慢,慢到她一度以为这一条雪路是没有尽头了。
可车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她还是要独自往前。
她看到北城有明灯万盏,高楼万栋,可无一盏是为她而亮,无一处是可供她容身。
天大地大,却好像没有一寸土地是容许她驻足的。
她在大雪里蹒跚,哆嗦,像一缕游魂,可不可以就这样死掉算了?好几度,她这样想。
可她知道,她死不了。
她也不敢死。
她怕她前脚倒下,后脚,躯体便要堕入无间地狱。
任人糟蹋。
她好冷,也好痛,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说不清冷意和痛意,是从冻住的脚底升起的,还是从千疮百孔的心脏中蔓延开的。
比她冬天被欺凌她的同学故意从阳台上兜头浇一盆水更冷,比她夏日反抗书和考卷被扔垃圾桶时,与对方厮打在一起,被踹了好几脚扇了几巴掌吐了一口血更痛。
她哆哆嗦嗦,在濒临昏倒前,终于花掉了身上仅剩的两百块钱中的一百块,住进了小巷口一家破旧的廉价小旅馆里。
那一夜,在风雪呼啸,老鼠的吱吱声中,她发起了高烧,浑浑噩噩的梦里,全是薄苏,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笑着的、温柔的、面无表情的,最后,漫长的不再变幻的,是冷漠的和嫌恶的。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醒来过,只知道,她在没有时间刻度的寂静痛苦中,与黑夜对视了好久好久。
她清楚地认识到了,也许从薄苏踏上离岛的轮渡那一刻起,澎岛,就是她再也回不去的旧梦。
北城,也早就是她永远也达到不了的未来了。
此间多余的种种,不过都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梦一场。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都不必再念了。
好似所有的泪,都在那一夜流干了,所有的天真眷恋,也都烧死在那一夜里了。
从那以后,她几乎没再哭过,也没再像爱薄苏那样满怀赤诚、全无保留地爱过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