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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息:“医者不能自医,修过去者也不能自救过去。”
玉真依然是泠泠地立在那里,这临淄最高楼,她还是第一次走上来,的确是好风景。回望来时路,是孤独巷径,可巷径两侧是万家灯火,人间繁星。
她说道:“我一路走过来不算容易,但回过去,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救。”
阮泅便不言语。
大家萍水相逢,本无交集,他多一句嘴,也是看在天妃的份上。
但玉真又问:“既然一个人越强大,过去越难改变,我家祖师为何能修出武帝,偌大齐国,又为何会押注于此呢?”
“一则今日之缘空师太,已在脱门外,强过昔日武祖;二则武帝本身就修炼了枯荣院的过去法门,再加上有永恒之紫微悬照,又修红尘天地鼎,在很多地方都留下了因果牵线,令他能够连接过去现在;三则齐国雄霸东域,举国奉祀,故能强为不可能之事……但即便如此,这次行事,机会也很渺茫。”
阮泅叹了一口气:“要是再等十五年,待我大齐完全消化东海与南夏,待洗月庵与悬空寺、须弥山并举,待军神更胜于今……我们才会有更大的把握。但中央逃禅何时生,地藏或世尊何时归来,甚至于姬凤洲是否亲征,却不是我们所能决定。”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我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就必须迎接一场决定命运的战争。而这正是命运本身。”
他的双手在那卷长轴上慢慢抹过,长轴在他的掌中慢慢消失。
……
……
“我没有反抗。”
幽冷的地牢深处,田安平只着一件单衣,一条薄裤,盘腿坐在地上,冷静得像一座雕塑。
“因为反抗是必死的结果。被关到这里来,至少让我多了一点思考的时间。”
“我看似毫无顾忌的破坏性,出了我对齐国有可能的贡献,姜述认为用我已经弊大于利,所以将我舍弃——无论我以前做了多少事情,担着骂名做了多少他不便言明的决定。当初留下我,是基于国家利益的考量,现在要将我赶尽杀绝,废物利用,也是如此。”
“我表现出来的价值已经不足够,那就只能得到这个结果。顺便锻炼一下郑商鸣,再借田安平之死,凝聚一下人心……也算物尽其用。”
他平静地分析着当朝皇帝,语气里绝无怨恨,有的只是认知。
认知世界,认知自我,认知人心。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正在东海生的事情,将深刻影响这个国家的命运。在姜述的未来构想里,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所以他才会在已经投入那么多资源,给予那么多宽容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将我舍弃。这也可以解释阮泅对东海的长期注视。”
“斩雨军已是郑世囊中之物。他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在我麾下那么多天,我都找不到理由杀他,本想在战争期间将他抹掉,现在却轮到他来抹掉我——命运确实是有趣,我应该更努力地去学习。”
“鲍易死了,鲍玄镜还年幼,昌华伯鲍宗霖、英勇伯鲍珩,都不足够担当大任。值此备战神霄之机,天子不会用湮雷军的归属来表现温情,所以鲍家已经出局。能够接掌湮雷军的,只有两个人选。一个是军神弟子计昭南,一个是上卿虞礼阳。”
“前者的忠诚与能力都足够,后者正好可以进一步收南夏之心。但计昭南的问题在于军神势力已经过于庞大,陈泽青正在春死统帅任上,他们再怎么忠诚,天子也不可以不疑,不可以用权力来考验人心。虞礼阳的问题在于他对这个国家永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忠诚。”
“最后怎么选,还是要看东海变局的结果,看天子的野心。如果是虞礼阳,说明他要加推进六合伟业。如果是计昭南,说明时机还不成熟,他要稳中有进。”
“可是咱们的陛下,已御极六十六年,他的天子命数,还支持他缓慢前行吗?”
田安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心中只有海潮声音。
最后他说道:“田常。”
“如果我死了。”
“你就来夺下田家吧。”
轰轰轰轰!
他的心海之中,海潮一时激烈,田常惶恐的声音,终于在涛声中流散——
“公子!何出此言?小人怎么敢?!”
田安平并不解释什么,只道:“我的时间到了,就说到这里。”
就此切断了他在潮信刀上留下的道线。
野心并不是多么糟糕的事情,他不需要忠诚,只需要“有用”。
田常一直都很有用,所以他用到现在。
也只能到今天了。
他就在这时候转过头来,看到牢门之外,正好垂落一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