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云淡淡,微月昏昏。
灯泡如红日,盯不了太久,非但光不算亮,还愈衬得灯下之人颜色晦暗。
夏一杰简直有些看不清沈要了。
他于是狼狈的退后一步,仿佛丧家之犬似的,又觉露怯,便踟蹰的停住了。
“沈……军长。”
“你不是说要见她?”
沈要很是漠然的问道。
公馆的大门大开着。
万不得已,夏一杰只得紧跟着走进去,厅里的水晶灯晶灿灿的照着,上过木蜡油的家具幽幽淬起冷光,分分明的几净窗明,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却唯独他一个,偏偏觉得这屋子阴气好重,直激得人脊骨都吱嘎作响起来。
凉意如爬虫,窸窸窣窣游遍他全身,如此,他便不由得四下多看了好几眼——案上的玻璃花瓶是仔细擦过的,却空着、就空着,没人要赏那劳什子的花,根本没人。
他于是回头看看,本是想着看一看退路的,却无意中瞥见玄关的一座漆金斗柜,高脚离地,只作换鞋便利之用,沈要的军靴便搁在那儿,至于旁的,便再无别的东西了。
——没有了,再也没有别的了。
夏一杰一下子惊醒过来。
“子窈的鞋子呢!”
他陡的叫起来,声嘶力竭的,“她的拖鞋不在这里,外出鞋也不在!你怎么能这样对她!我以为你只是不让她出公馆,难道你连房间也不让她出!”
他话毕了,那余音只在半空中飘着,迟迟不落,终于,半晌过去,沈要才不冷不热的说道:“不关着她,她早就跑了,你连看都看不到她。”
只一瞬,他便直觉心下仿佛漏了一拍似的,面上也跟着青红一阵,像被人撕下了脸皮,许多龌龊心思全都晒了出来,实在显得他犹比坏人更坏。
他竟下贱得连一个沈要都比不过!
“——给。”
偏就此时,沈要却冷不丁的掷来一串钥匙,道,“见完记得锁门。”
他于是忙不迭的跑上楼去。
楼上的灯暗着,好在公馆开的窗子却足够大,悲戚戚的月光肝脑涂地,夏一杰哆哆嗦嗦的踩着一地的月色,一双手简直抖得厉害。
钥匙一串两枚,第一枚太厚,一眼便能瞧出插不进锁孔去,可他到底还是情危,竟连看也不看便急急的去试,试不出、钥匙掉下来,砸在打了蜡的木地板上,哗啦啦的一下,好像砸碎他的心。
然,那厢门后,萧子窈却有些坐立难安。
她已听见那门锁上的动静了,便不自然的拿过案头的戏本摊开来作秀。
这倒也怪不得她,每每此刻,分明她最尴尬——若是直直的盯着门看,便仿佛是她一门心思盼着沈要回来似的,可若是要装模作样的做些别的,又实在显得太假。
如此这般,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的赌起气来,一卷被子、便严严实实的团起了身,背向门,懒得见人。
谁知,门开了,却不是沈要哑声唤她的名。
“……子窈?”
夏一杰喉咙苦,“我来看你。”
他方才开口,然,只一瞬,萧子窈便拼了命的掀了被子。
“夏一杰,你怎么来了!?”
夏一杰只见她快手快脚的爬起来,却不是欢欣的模样,反是慌张来得更多些。
“是谁给你的钥匙?沈要呢,他有没有为难你?他刚刚下楼去很久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你趁现在赶紧走……”
她一面说着,一面赤着脚跳下床去,那脚踝好薄,纤细如弓,又像蛇尾,一不小心便将那榻边的戏本扫落了,然后,书页翻飞,转瞬即止,犹如判完一场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