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旸见那飞回的梭镖射落在地,自己却已被扛出数丈之外,惊觉这小六虽然痴傻,但力大善奔,片刻之间已追上赵三多等人。
“顾兄弟,无碍么?”阎书勤问道。
“无碍。”顾旸见了小六,方才心念一动,想起一事,“等等……小六,你爹呢?”
小六道:“我把你背过来啦。”
顾旸急道:“不是我爹,不……不是我,是你那个老爹!”
小六吃着手,白着眼道:“老爹?”
顾旸放弃了和他交流,转头对赵三多说道:“赵叔,我得回去。”
赵三多道:“你回哪去?”
顾旸道:“小六的爹,似已没在乱军中,我得去找他。”
众领听了,都觉奇怪。
阎书俭道:“顾兄弟,你已逃出魔爪,何必再为了一个不知名的老兵,冒险回去?”
顾旸语变得愈快了:“我有事要说与他。”说罢转身疾奔回去,小六不明所以,也张牙舞爪地跟在身后。
此时张汝梅和苗玉珂已拍马赶至,与聂士成合兵一处,方要追杀,忽见两个青年人径奔过来,都吃了一惊,急忙勒马。
聂士成道:“何不杀之?”
张汝梅道:“提督不知,当先的这个便是那‘平洋一剑’顾旸,恐他有诈。”
此时顾旸与官军相距十数丈,方巧瞥见那老汉躺在一旁,忙奔过去,半跪在地。只见他胸腹上中了几刀,双手捂着伤口,却难抑血流汩汩,身子时不时地抖动一下。
顾旸见他刀刀砍中要害,知他虽未及死,却也弥留之际,鼻头猛激,蓦然便流下泪来。
老汉含糊地嚼着一嘴血渣,颤声笑着道:“顾兄弟,多……多谢你来……来看老夫。男子……男子汉何故流泪?伤心事,……放下就是。”
顾旸胸中翻江倒海地痛,心知这句话说来容易,实际上也只是句哄人的童话罢了。
“渴,酒……酒!”老汉鲜红的牙缝里费力地挤出几个字。
顾旸侧眼见那红葫芦丢在一旁的血水里,忙伸手够过来,拔掉葫芦塞,放在老汉手中,轻托起他的手,帮老汉又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酒。
小六坐在一旁,嘻嘻哈哈地鼓着掌:“好酒,好酒!”
老汉喝下酒去,血流得更多了,颜色也淡了一些,眼睛更愈昏花起来。顾旸弃了剑,伸手去捂,只是止不住。
“大叔……”顾旸忍不住说道,“我有一事,想说与你知。其实……其实,我上个月在冠县县衙遇见了你的女儿。”
说到此处,他突然想起一事:如雁被阿黎带走之后,不知被安置到了何处?
老汉听了他的话,那散的瞳孔顿时渐渐地聚焦起来,闪烁起一对光点。
“只是……她……”
顾旸有些慌张,犹豫要不要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好……好!”老汉抖着双唇,泛出微笑,眼中的光愈亮了,“还活……活着就好!”
顾旸偶一抬眼,触碰到他眼中的光,看到他嘴角的笑,忽然便说不下去了。
也好,又何必再说下去呢?
只见老汉的眼神如鹰目变成鱼眼,又渐渐黯淡了,嘴中最后吐出几口血,便闭上眼睛,怀中的葫芦“咣”的一声,掉到了旁边。
顾旸双手撑地,闭上眼,用眼皮挡住那喷薄欲出的滚辣泪水。
顾旸与他忘年相逢,醉饮满夜,岂料一日之间,便阴阳两隔。
他突然想起,他还不知道他的姓名,甚至姓氏。
小六爬上前,摇了摇他道:“爹,你昨晚没睡好么?”
“顾旸!今日汝命合休!”耳边传来聂士成沧桑有力的喝声。
顾旸的泪停在眼角。
他瞥向一旁,只见一圈官兵马军已把他团团围住。
“小顾!”身后赵三多大叫。
顾旸知道赵三多回来救他了,厉吼一声:“赵叔,快走!”
赵三多道:“赵某绝不抛下你小子!”
顾旸回头朝他一笑,低下身去,捡起老汉的葫芦,慢慢系在自己腰间。
聂士成的军马围了他一圈,却唯恐他有诈,不敢上前,只等他先动手。
但战场上最忌踌躇。
顾旸故作潇洒之时,早已用余光瞥见聂士成一骑马,待系好葫芦,剑光一闪,身形忽动,已朝聂士成纵去。
聂士成能做到直隶提督,自是身经百战,当下毫不慌乱,把马猛地勒起,那马受惊,蹄尖一蹬,便把顾旸从空中踹倒在地。
赵三多见状,急将手中火铳抡起,飞掷过去,聂士成紧握缰绳,在马上挥刀一拨,把那火铳拨落在地。
此时阎书勤、高元祥等领也从远处跑回,正准备上前决一死战,眼见马蹄便要踏上顾旸身躯,都失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