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旸奔过前方屋角,径直撞倒了三两个外国传教士,匆匆扶起一个人,便又在巷口横冲直撞几个胡同,也未见偷马贼的身影。
他边扶着墙擦汗,边看向两只脚底,好在练功多年,脚茧颇厚,一时只是磨红,并未出血。
他正拍脚底上沙尘时,耳边咯嘚咯嘚踏起马蹄声,便趴在墙角探头窥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红袍人,戴着顶黄毡笠,驾着一匹白马,正朝这边走来。
顾旸忙闪身在墙后,屏气凝神。
只听得马蹄声渐渐走近又渐渐放慢,马头越过墙沿半个身位时,顾旸纵身跃起,一脚踢去,那人慌忙侧身躲过,却也倒撞下马来。
那白马长嘶一声,踏出几步。
顾旸见此马性烈,才觉这不是他的白马。
“哪里来的小贼,惊杀俺也!”那人爬起身来,拽了拽红袍,嘴中骂道。
顾旸定睛一看,这人手里拿着帽子,洼目横眉,怪鼻方唇,三十多岁年纪,露出顶秃头,原来是个和尚。
“小弟把大师错认成了偷我白马的贼,见怪了。”顾旸忙掬手道。
“无妨无妨。”那和尚铁青着脸笑道,“你去便是。”
“大师宽宏,多谢了。”顾旸再掬手,转身便走。
那和尚见他走出数步,右掌运力,便朝顾旸后心猛击过来,欺到他身近,却似看到了什么,大惊之下急忙收手。
顾旸却是一面走,一面提防,只听得身后风声呼呼作响,便把步子一扎,反身右掌击出,拍中那和尚左肩。
顾旸顿感那和尚肩头坚硬如石,又见他收手退让,也慌忙卸力,却见那和尚不痛不痒,肩头一耸,只感觉一股浩荡的劲力喷薄而来,把他逼退了数步,一个踉跄便要摔倒。
顾旸忙在瞬息之间伸出左掌,按住地面,在这土粒四旋中撑住了身子。
“好!好!”那和尚鼓掌大笑,“本以为你是同往梅拳派的,不料是俺门中人。”
顾旸一愣,便道:“大师何出此言?”
那和尚笑道:“凭你刚才这一脚、一掌的路数,柔中带刚,刚中带柔,除却俺蓬莱门人,便是武当派了,都可算得一家。舍此以外岂再有人贯通?”
顾旸又喜又愕,急问道:“蓬莱门……你莫非是本明师兄?”
那和尚微笑道:“正是。”
顾旸惊喜万分,刚要下拜,忽然想起蓬莱门人可道可俗,但决计无僧,更兼不知他武功路数,犹豫起来,身子便停住了。
那和尚见了,笑着摇头,便在原地大袖挥舞,此行彼跃,如分身幻影,片刻之间沙尘滚滚。
这一招顾旸却认得清。
蓬莱派虽是武当派分支,却自有一套独门秘技,名为“八仙过海”,乃是取材于蓬莱本地神话,共有九式,前八式为基础招式,均为效仿八仙形态所创。
那八式分别为“铁拐翻江”、“钟离扇风”、“果老骑驴”、“洞宾御剑”、“仙姑坐莲”、“采和醉花”、“湘子吹笛”、“国舅催命”,从沉重到轻灵,而本明所使的正是套招中的集前八式大成之第九式“履狂波”,已臻逍遥境界。
顾旸见了,忙躬身下拜道:“不想在此处得遇师兄!小弟顾旸,得罪了。”
那本明和尚哈哈大笑,双手合十,回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说着,走到白马旁拍拍马颈,道:“说起来俺这匹马也是师父所赠,也难怪师弟认错。”
顾旸便笑问道:“常听师父说起师兄,只是师兄如何做了和尚?”
本明眉头一皱,骂道:“还不是朝廷无能,任那群洋人打将进来,传来什么狗屁天主教,欺俺道徒。老子被逼无奈,只能在此处丁家寺落为僧,当了住持,管得倒轻些。师弟想来出山不久,对当今这乱世不太知晓。”
顾旸点点头,又问道:“师兄方才却为何停手?”
本明说道:“你不说俺差些忘了。师弟可知你那背后有颗梅花印么?”
顾旸一怔,道:“什么?”便解开扣子,脱下外衣来,只见那灰布衣反面,赫然印着一颗五瓣梅花!
顾旸大惊,几乎跳起身来,用手去抹时,已风干了,擦抹不掉。
本明见他惊讶,呵呵笑道:“师弟莫要害怕,想来你是在某州某县,于人流之中被梅花拳弟子偷绘在身上,而你不曾觉。这梅拳弟子,想是急于壮大,故而用这种手段。”
顾旸暗自惭愧:“我一腔壮志欲闯荡江湖,为家人报仇,不想刚出山便着了道,且不自知。”想到此处,问本明道:“这梅花拳,究竟是何物?”
本明微微一笑,背起手,走到顾旸身前,仰头望向天上那正中央的日光。瞧了片刻,笑容竟慢慢敛去,浑浊的双眼中荡起泪水。
只听他说道:“如今满清朝廷腐败,洋人入侵。离此不远,有一位响当当的英雄,一身梅花拳功夫,收了万千弟子。他欲聚众起事,打倒满清,赶走洋人,保我中华河山。”
顾旸听得澎湃,便问:“此人是谁?”
本明似乎放大声音,又似乎仍是轻轻的,但终究是一字一句地道:“那便是冠县梨园屯,沙柳寨赵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