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其最核心的部分,液态太阳变成了彻底的黑体。同样,也变成了唯一无法识别的地方。
穿越星门的瞬间,动物走得能比自己反射的光更快。
李明都回头的时候,果不其然,跟随牵牛的目光,在逐渐弯曲的光景中看到了过去,看到了正要降临到空心世界的过海号,甚至看到了过海号隐蔽的舷窗下,生活着的自己,思量着的本巴那钦,还有沉眠着的其他所有的逃犯。
“为什么?”
牵牛当然知道他的问,没有一个不在见到这一切时会不那样问。
“因为信息是存在的。只是被禁锢在一个三维的封闭的不透光的物体中。但在弯曲的视界里,所谓的封闭其实是不封闭的。”
过海号飞得是如此缓慢,明明已经在减,距离前方的星球却好像永无止境。但在它的背后,层叠的是逃犯们走下大地。在它后头的后头是李明都跟随牵牛向前走去。层叠的色彩在停滞不变的时间中显得格外沉重。所有的瞬间彼此相连变成了模糊的一整块儿。
但随着他们的远离,内层的光逐渐追不上星桥的度,开始一层层消失。只一眨眼,就像是幻觉一样全部消失了。眼前留下的仅仅只是一颗星星。
“在外面静止不动,在内却已经沧海桑田。”
牵牛说
“如果我们不逃离入射视界,那么只须在里面多待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宇宙是如何终结,然后因为引力过度的拉伸而彻底消灭。这只会生在‘很短’的时间里。有幸见到宇宙终结的不定型,到了现在,已经不计其数。你和我在其中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
星桥引起的时空畸变已经用更远处的光景掩盖了近处的光景,一侧是无限的红移量,另一侧是无限的蓝移量,它们遮蔽了动物所能见到的一切。
两个不定型开始下坠。当坠感消失的时候,李明都却感觉自己还在原地。
眼前仍然是那道灰扑扑的大门。
一扇不透光的晶面。
但李明都确定这里已经是星桥的另一端。他们的落处同样看上去像是晶面,同样是……灰扑扑的大门。
这种平静只维持了一刹那。在突然间,就好像是有东西在门后面推。一种巨大的可怕的非人的力量在使劲地推门。晶面闪烁了下,不定型在束缚它。晶面又闪烁了一下,不定型确认撤退作业已经完成。晶面第三次闪烁了下,不定型的世界放弃了控制。
晶面第四次闪烁了一下,然后就在他的面前透出可怕的蓝光。
当蓝色的光焰越来越盛,照亮四周,海洋,无限庞大的海洋,从四面八方开始奔流。它的可怕的热的具体的几乎固态的像是奔腾不息的大川洪流从门的两侧曲折流行的时候,李明都忽然想明白自己现在是在哪里,星桥起到了什么作用,它向空心世界传递的热源又究竟是什么。
他们是在一颗蓝巨星里。
至于那种看似透明的材料也就不可能是任何实在的重子物质,而是被精心设计过的导流场,具备着与视界相似的原理。
他有无数关于人类和不定型的话想问。
但牵牛却什么都不说地就往前走,李明都勉强跟在后头。但在他偶尔停下来的瞬间,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在不停向后的时候,他意识到他们的走只是在一艘飞船里的走。飞船本身也在飞行。
他们身处在导流场的逆流管中,逆流管正在被场弹出内部,这个度接近十分之一光。
气体的海洋始终在熊熊燃烧,蓝热的巨川在缓缓流淌,里面到处都是像是泡沫的结构不停在生成、激流、破裂、毁灭,每一颗泡沫都比地球更加庞大。周遭的光景让李明都回忆起曾经的昭阳簇。
当蓝色变得暗淡,可怕的白热的阳光照耀在他们的身上时,他们才算是脱离了那无限庞大的天体。而他们飞过的距离已经比地球拥有的那颗太阳的直径更长上数倍。
天空变得微暗,接着,数百万颗强大的太阳同时撒下了能刺痛眼睛的明亮。
天上到处都是恒星,到处都是那些年轻的、强大的巨星。均匀分布的百万的星星,照亮了每一个夜晚、照亮了每一片天空。如果地球放在这里,哪怕去掉蓝巨星,它表面所能接受的光度也将远远过太阳所能带来的所谓的“白昼”。
只是因为没有大气,所以阳光无法散射,因此,黑暗仍然是群星之下永恒的背景。
这里是银河系与仙女系的交界地带。
仙女牵引了银河系的星流,和银河牵引的仙女的星流彼此交界,巨量星际气体的密集促使了好比星系诞生之初的盘,刺激了新恒星的诞生。
只有一小块天空见不到任何星星,漆黑一片。
但这不是银河仙女交界的缝隙,也不是幸运的偶然恰好让这里没有恒星。
逆流管在向那里飞去。牵牛也在注视着它瑰丽的像是朝霞似的边缘。
等到近了,李明都也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那是不定型的世界所制造的戴森壳。
一小片吸收了所有阳光的曲面光帆。
整个正面吸收了全部的阳光,只有边缘才会反射光芒,变成了这个太空世界上的夕阳。
而逆流管便是在减中靠近了曲面光帆的绕行轨道,靠近了它的侧边。从这里遥遥看去,它的背面散布着比大陆更加庞大的人造结构。至于它反射阳光的边缘原是不规则的,还在建造的。
但进入它的内部,就像是列车在夕阳下从旷野上开进了城市的车站。忽然的光辉万丈到逐步减退光芒,最后落定的时候,李明都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十三亿年前的那个地下。带着点潮湿的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周围是地底的昏暗,而前方是透明的楼梯,楼梯的尽头一扇小门,门里是闪着银色光芒的建筑。
但阶梯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他和牵牛在此。
“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去面见我们的导师吧,明都。”
牵牛说
“如果你把自己叫做李明都的话,那么,我也会称呼你为明都。”
还是师。
只是从大师变成了导师。
他迟缓地向前,却失去了曾经那样的渴望。
但没有什么可犹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