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腿脚给我看看,被刺破了不是大事,但被毒水浸了是会死的。”
果不其然,熊芈翻开裤脚一看,被草根刺破的伤口已经红肿溃烂,流出的血也在黑。
巫咸先是叫人吮出血来,又从自己的木筐里选出草药外抹处理,再歇息片刻,才重新叫众人出。
李明都不担心熊芈,但更担心巫咸。机器几步走近巫咸的身旁,低沉地说道:
“你好像体力不支,还能亲自走得下这条路吗?我可以……送你回去。”
巫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已经很久没有戴过那兽角的冠冕了,一头稀疏的黑,混着银丝,质地粗糙、干硬……
“年轻的巫……”他说,“你知道我有望气之术,难道你认为我会没有看过我自己的未来吗?我的日子还很长呢……”
在古老的世界里,人世间还不曾有过任何的路。
气候越来越怪,太阳刚刚升起没有多久,天空就飘起了暗沉沉的雾气,整个大泽顿时阴风惨惨,凄凉满目。
好在他们要走的路不是很长。
接近傍晚的时候,天空飘起了一点霜雪,晚风夹着雪花轻盈地飘荡在这片古老的大泽上。这行人已经半数带伤,但他们终于望见了在一片坚实的大泽中心的土地上,搁浅在冰霜雪泥中的木舟,还有木舟外,几个和磐氏山谷里的建筑差不多的简陋的窝棚。
几只狼犬大声地吠叫起来。
村庄里的智人可能正在栖息,听到叫声,便拿着尖锐的石矛冲出了窝棚。这时,众人才第一次仔细地观察了这一智人部落成员的面色。
他们的面色差得很,明明还年轻,却又黄又黑,皮起皱纹,身子也饿得瘦。显然,他们在这片沼泽地住得也不好。
巫咸顿时有了底气。
“喂,”他站在最前面,直着身体,用一种让李明都感到陌生的音的方式,说,“我们是好的,我们不伤害你们。”
拿着石矛的人立刻目目相觑起来。
那时,李明都想起熊部落化为火场的当时,巫咸口吐了磐氏家族的音。
“你会他们的语言?”
他小声地问道。
“会一点。”
巫咸平静地答。
这群智人的戒心消除了一大部分。
在数万年或数千年以后的世界,未来的人已经建立起一整套勾心斗角的学问,纵是朋友也会互相欺骗,但人们听到乡音之时,也会感到亲切。
而对于晚期智人而言,当一个人用“熟悉的”语言说出言论的时候,使用这一口音的智人,不论来自哪里……几乎可以被视作同族了。而他们的话语,几乎是可以被立刻确信的了。
李明都到很后来,也不知道巫咸用那套叽里呱啦的话和这群智人说了些什么。
但这群智人的戒心确实放下了很多。只有一个老人非常敌视熊部落的来人。
他的意见被年轻人们无视。
晚期智人也会无意识地为了自我保护地说谎,但他们的谎言往往连他们自己不久以后都会相信,譬如山野之中的精灵,譬如烟雾缭绕中显现的先祖精魂。或者,他们其实还无法分清真和假,根本辨别不了自己拿走的东西就是别人丢失的东西,分不清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更分不清到底什么人是自己人,什么人是敌人,一切万物在他们的思维中都极为抽象而富有神话般迷幻的特征。
换而言之,即是“反理性”的。
理性的太阳升起在十八世纪以后。
太阳落山后,狼部落,姑且先因为他们驯化的狼犬,姑且称之狼部落吧,升起了火堆。
几个火堆边上,熊部落和狼部落们智人们围成一圈又一圈,唱着无人知晓的远古的歌谣。
机器不参与他们的歌舞,李明都意识沉到人身的那一边。直到一切安息,只剩下凛冽的寒风吹拂着简陋的窝棚时,他听到巫咸“磐巫磐巫”的叫声。
李明都便从人的梦飞进了机器人的梦里。机器人的电子眼隐在兽皮帽的阴影之下,眨了眨。他问:
“怎么了?”
“狼部落遇到了一个麻烦,我决定帮帮他们。你要来吗?”
巫咸说。
“什么麻烦?”
“他们有族人,被另一个部落掠走了。他们希望我们能帮帮他们,把族人从其他部落的手里救回来。”
李明都顿了下,说道:
“你有把握吗?你不会死在哪里吧。”
巫咸自信十足地说:
“有。他们在这里,比原来的我们衰弱多哩。”
他摇了摇脑袋,说:
“那我不去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