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兄长似责备的语气让巫礼感到不悦。
但这久居荒野的巫师也本能地感到了些许不安。
巫咸太镇定了。
“难道你还在记恨当初我没能救活你的母亲吗?我说过那是天数,并没有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
巫礼笑了笑,从容不迫地说道:
“我已经不再恨了。你能救活也好,不能救活也罢,是天数也好,不是天数也罢,现在在我看来,都不过是巫术本身的谎言。我们从这些巫术里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助于生存的东西。现在,我回来,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帮助和我一样被驱逐的同伴们,找到我们的记忆和曾经的家园。”
云还在继续集结,天空还在继续变暗。火舌热烈地冒向上头,舔舐了无边的苍穹。
巫咸说:
“你挑了一个好日子。”
“是的,好日子。干旱已经把我们逼上了绝路,我们已经找不到任何吃的东西……”
“你们可以来求助我们的。”
“不需要!你看啊,这乌云已经来了,甘霖还会远吗?但最开始雨季的几天还是难熬的,万物还需要生长,所以我们来了。等到雨一下来,火就会熄灭。你们剩下的人会被我们捕获,而这片家园会重新回到我的手里。你们中的一部分人会逃走,我们抓不住你们,你们逃走吧。而剩下的一部分人则会重新加入我们。到时候,我们会在这里安居乐业,我们会重新过上一个美好的生活。接着我会向我们在天上的先祖们证明,我能做到的要比你好得多。”
巫咸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他已经好久没见过的神采。他抿着嘴唇,最后地尝试性地问道:
“这个安居乐业的世界里,有我的位置吗?”
巫礼摇了摇头,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没有。”
接着,他从自己的兽皮衣服抽出了一把大山里露天的金属石磨成的小刀,说:
“我的家园没有你的位置,它属于被驱赶的我们,曾经遭受不公平对待的我们,而你……会在这里死去。”
熊的头骨被他掷在地上,出一声噶拉的一声。他一手拿着小刀,一手夹着那块五颜六色的宝石,就在往前冲,想要把那把小刀砍进巫咸的身体里。
巫咸急急地后退,巫礼的小刀便砍在了木头箱子上。这时,巫咸晃身,往门的方向躲避。
巫礼同时转身,朝着门口冲去,先行堵住了门口。久持不下,让巫礼感到了心烦意乱。在他的设想中,巫咸这时候应该在睡觉才是。
尽管火焰和动静会惊醒这群人,但这群人应该会慌不择路。慌乱,慌乱是最大的恐怖,他们会完全无法组织起来,甚至朝着壕沟外逃跑,自个儿掉进壕沟里。
但巫咸,凭什么能那么镇定。
就在那时,门外传来他熟悉的同伴的声音:
“头儿,这群人不在屋子里,他们在外头,他们刚刚越过壕沟,从外面包围了我们!我们被困在火焰里了。”
这时,巫礼才有精神往外定睛一看,只见到从外面的方向传来了喊杀喊打的声音。接着,那些年轻的他不认识的,或者年老的他还有些熟悉的面庞成群结队地从外界夜的黑暗中走进了被火焰照亮的家园,与他的同伴们混战在了一起。
巫礼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说道:
“很好,任何事情,你总是能提前做准备。”
“你走后,我就已经可以像老家伙那样看懂了。”
巫咸言简意赅地答道。
“毕竟你一直比我强嘛……”
巫礼不无讥讽地说道。
死亡与火焰的恐怖,已经不再单属于各自的一方,而是同时降临在斗争的两方身上,变得公平。火堆和屋子噼里啪啦地炸响,和着烟一起的熏风嗡嗡地在叫。两方人,上百个脑袋挤在这一小块被壕沟围起来的黄土地上,混战、厮杀成了一团。
在第一个和第二个人倒在地上的瞬间,其余的人就手持石斧、石矛往他的身上砍。在砍完以后,不直接参与战斗的儿童和妇女就把倒下的人身上的东西全部剥下来。
血的味道向外飘出许远,直刺激到人类与古熊的动物的神经。
在第三个和第四个人倒下时,其余的人又要把石斧与石矛往人的身上砍,只是这时,一双坚硬得像是石头一样的手轻轻地盖在了人们的肩膀上,阻止了他们进一步的举动。
一些恐怖的念头,已经进入了这群智人的脑海里。好几个在边缘的人,不知是哪一方的,在悄悄地往外逃窜,在壕沟的边缘摸索道路。
但几条路都已经被熊部落的人堵死。他们只能跳进壕沟里。
这一块小小的被壕沟圈起来的土地已经乱成了一团,恐怕有的人已经连谁是同伴谁是敌人都认不出来。而那头古熊也在乱窜,十几把来自人类的石矛插在它的身上。原始的动物出一声又一声的哀鸣。
只有一团黑漆漆的影子飘在空中而前进。
这时的巫礼已经听不到他的人类同胞的声音,但他听得到古熊的声音。
不知是谁放的火焰,或者火星顺着柴屑烧了过来,巫礼有过命令不准焚烧的这间属于巫师的屋子,顺着一声噼里啪啦的响,也开始亮起了粉红色的火焰。烟气从木头里冒了出来。
他擦了擦自己脑袋上一道粉红色的血汗,在阵阵火热的熏气中,一双眼睑松弛的变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巫咸。一滴一滴从头顶留下来的汗水,几乎要遮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