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飞天小声地对他说:
“你还不快上来吗?现在可以逃到天上!别管其他人了。”
他靠在升天之间的边缘,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又想了很久,又像什么都没有想。这个时间对他而言,毫无疑问是一生最为残忍的一刻。明明无上明星就在自己的头顶,他却感觉自己已经看不到无上明星了。
外围的不定型都在看着他,他就平静地对众多的不定型说道:
“你们别怕,他说得都没有错……犯下事情的是我……这是歪门邪道,不是煌煌正道,所以是报应,是……罪有应得。我会把我自己交给他们的。”
随后他对两个惊诧恐惧的飞天说:
“你们要走,往上走。”
他们还不清楚,应该不会阻止的。
他从升天之间走下,不定型们为他让出了道路。
于是他便从容地挪动了自己的身体,靠近了出声音的高塔。第三中央的不定型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向他注射了催眠用的针剂。
当时是寂静又漆黑的午夜时分。世界上没有一点光火。
百合躺倒在地上,尤且凝望着那繁星列天的璀璨夜空。他想吊兰或者石楠所凝望的应该是与他一样的天地,只不过他们却已见不到在那灿烂的群青之下,两座高塔之间,寂寞孤悬的升天之间了。
他心想这东西怎么还没有飞起来呀?
再不飞,岂不是要……来不及了。
直至恍恍惚惚的闭眼之时,他也没看到任何的飞起,只看到他的两个同伴,那两个飞天不知为何跃出了升天之间,混入了寻常的不定型的队伍里。
第三中央的不定型在北方没有悬线的高塔中,静静地注视着底下生的一切的响动。
白兰不解道:
“那两人原本在那铁胶囊里要做什么?”
莲答道:
“猜不到,但现在两个都退到人流之中,总归是做不了什么事情了吧。”
而李明都在那时还混在不定型的潮水之中,他被推推搡搡,已是精疲力竭,但他还在想无上明星表面的花纹。
“花纹……为什么会是这个花纹?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说,难道说,我其实……不是不定型吗?”
他神经质的鸣叫让其他的不定型感到厌恶。不定型们在他的周身让开了一点空间。然后他茫然地向前走了一点。
而当时,东方塔的最顶,那作为指挥员的不定型大声地往地上呼喊道:
“到底还没有家伙敢登上升天之间,到底有没有家伙要登临那最高的无上明星的!我这里已经要开了呀!”
升天之间空空荡荡,自第四中央成立以来唯一一次最接近成功的机会就在这里,可却没有人敢于进入。
昨天那声势雄壮的胜利,与明天那可以想象的无限的光荣,如今都已变成了空中的楼阁,已经不再是现实的了。
指挥员绝望地凝视这昏淡阴郁的世界,他觉得他自己从前的、往后的、还有刚才的全部的努力即将全部变成飞灰。
所有他做过的一切都将变成了无意义的。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在第四中央奉献了自己的一切的呢?
但那时,通过无线电,指挥员听到了一声声响:
“升天,指挥员。有个人在里面。”
他说:
“我在里面。”
指挥员便欣喜若狂地在最后的房间被攻占之前,点下了按钮。而追及到指挥员身后的不定型们已来不及阻止这未知的动作,只能眼睁睁地随着挣扎的指挥员一起看到用以固定升天之间的锁缓缓开裂。
席卷山顶的狂风之中出现了一股逆流。
目标是天穹之上。
李明都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他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冰冷,被迫皱起了自己作为不定型的身体。
他看到一个完整的世界,一个永恒的天体正在向他远去。广阔的群山渐渐开始缩小成地上连绵弧线般的形状,直到在黑白的视觉中,拥簇成一团,变为横跨南北的广阔山脉。原本他所身处的赤堇山、还有那砸入平原的阿美西亚都已经变成了看不见的小点。
而远远比这广阔的浩瀚天地,正在他的面前毫不保留地展露着宽敞的胸膛。
点燃吧,点燃吧。
地上的指挥员望着黑暗的天空,低沉地念道。
纵然只有一瞬间的火花,可人生的影子因此方自黑暗中自由,才能说是存在过的。
等到旋转天体所具有的科里奥利力开始迫使这连接了天与地的丝线与丝线上的房间向西旋转时,天已破晓。
东方苍茫深邃的青冥下,星球的另一侧、那深蓝的盘古的大海,正缓缓向攀登者转来她慈爱的正颜。浩荡的潮水骄傲地冲击着荒芜的海岸,激烈的波浪碰着了冷漠的星空。
洁白的云朵在水中悠悠来往,而那翻起泡沫的海潮之上,太阳已冉冉地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