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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和皇帝说完所有的事,已经是夜幕深沉,宫门早就落锁了。
皇帝也有些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叫人在宫中收拾了地方,让方经略使在宫中稍住一晚,明早再出宫。
这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因为实际上宫里每天晚上都有不少轮值的官员在这里留宿。
为的是防止什么紧急情况连夜传到宫里来,皇帝要是想下什么旨意、做出什么决策,可以临时和官员们商量,命草诏的官员起草文书。
所以这些留宿官员的地方也被称为草诏院。
这天晚上方上凛在草诏院里遇见了同样轮值留宿的周澈。
两人就住在隔壁。
方上凛第一次看清这个男人的长相。
这个人比他年轻数岁,儒雅斯文,身段清瘦却不羸弱,挺拔如青竹,眉眼温润如玉。
的确是一副好相貌。
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已经生出了些许碎纹的脸颊。
关外的风沙大,不养人,武将里头上哪去寻那“玉面将军”来,都是一个比一个糙,甚至像宇文周之那样破了相的更是多的是,所以容貌上比不过别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贺妙宝是江南水乡里养出来女人,她会喜欢这样的男人,简直是太正常的一件事。
方上凛冷笑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留宿的那间房间里。
到底是彻夜未眠,睁眼直到天亮。
他的拳头一夜里无数次握紧了又松开,甚至是真心想过跑到隔壁亲手打死那个人。
又无数次逼着自己忍了下来。
贺妙宝跟周澈可以不要脸,可是他却不能不顾着自己两个女儿的脸面。
若有一个人尽皆知做出丑事的生母,别说是侯府的千金了,就算你是帝姬公主也不管用,在哪都要受尽耻笑和议论。
方上凛一整夜中都是这般安慰自己的。
忍吧。
翌日天明,朝会毕,他回了家中。
妙宝知道他在宫里一整夜没回来,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到底是生了什么事,所以也是一夜不曾合眼。
臣下们进了宫见了皇帝,若是该回来的时候没有回来,中间在宫里到底是生了什么,这些事情都不够人去猜去想的。
尤其是方上凛这样的边疆重臣呢。
她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一时整夜没有睡好,更是熬得憔悴起来。
方上凛回府后却是看都懒怠看她一眼,眼尾风都不想分给她半分,径直去屋内看了瑶瑶和璍璍。
璍璍正在蹒跚学步,而瑶瑶同样是不安且紧张。
她揪着自己的衣摆,小心地抬头看向父亲:“爹爹昨夜怎么没有回来……”
他温和地对着女儿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顶:“有什么可担心的,就是爹爹在宫里和皇帝陛下说话的时间太长了,宫门都锁起来了。所以爹爹在宫里住了一晚上而已。这天亮了,我不是就回来了?”
原来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而已。
中间并没有生什么变故。
瑶瑶长长呼出一口气,门外听到他们说话的妙宝也放下了自己悬着的心。
瑶瑶放下心来后,又忽然再度紧张了起来,犹豫不安地看着父亲,想问些什么又不敢问。
方上凛轻声安抚她:“爹爹和皇帝陛下告过状了,他们都知道我的瑶瑶受了多大的委屈,会收拾刘亨一家人的。瑶瑶安心地在家里多玩几日,等事情了结了,你再继续回国子学中读书可好?”
瑶瑶眼睛亮亮:“爹爹,真的么?可是……可是那个刘亨说自己是皇叔……就算是陛下见了他,也得叫他一声表叔呢。”
方上凛冷笑一声,眉眼里尽凝着不屑的神情,
“去他老祖宗的狗屁皇叔,哪门子的皇亲国戚我也不怕。真以为自己托着先帝时候的荣光,举荐几个穷酸儒生当几个末品小吏,就以为自己门生故吏满朝野,家大业大动不得了?”
他冷哼,“除了那几个酸儒捧他们家的臭脚,谁还正经敬着这脏的臭的一家子?”
门外的贺妙宝浑身一震,瑟瑟抖,又不敢上前,只能咬着唇吞下自己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