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是和帝姬说笑呢。”
好在云芝和月桂两个嬷嬷进殿,含笑打岔了过去。
看着祖母将要歇息,太子聿和堂姐便退了出来。
殿内,太后一面懒洋洋地洗了脸,一面还和婢子们说道:
“她正豆蔻年华,早些给她定了安稳亲事,届时自然收心了。”
“男人们,多了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偏世道不准女人这样。所以我觉得女人可怜,她这几年的心思野了,我也不愿拘束了她,还去敲打什么。”
“左右她是帝姬,没有叫男人过来挑剔她的道理。可是这心里她怎么想我不管,正经亲事却不能由她胡来,还是得找个清白体面的世家公子配她才是。”
*
沃野城的防御使府中,郁姬手中握着银勺,正闷闷不乐地搅动着手中的一盏燕窝,可是半天却连一口都没吞下。
高桢满身郁气地站在珠帘外看了她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亲自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瓷碗,一口一口喂了她吃了。
郁姬神情麻木,就这样由着他喂,他喂她就吃,连吃的是什么都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守在一旁的老媪看了看二人之间这副凝滞的神色,终是忍不住出口相劝:
“小娘子这几日想是孕中害喜,所以没了胃口。为了娘子养胎之事,这些燕窝补品都是将军托人从洛阳那里买来好的送来的。娘子多少用点吧,咱们如今是在沃野关外,这样的东西本就不易得,娘子若还嫌弃没了胃口,咱们这些下人吃的更是猪食了不是?”
这么长一段话说完,郁姬总算还是给了点反应的:“婆婆说笑了,我没有嫌东西不好。”
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不好的东西。
如今的沃野城内,几乎所有的粮食布匹都是以云州作为转接点不断运送过来的,维持着这座城池的日常所需。
因为沃野刚被收复,栽种开垦的那些农物还没到成熟了、可以叫他们自给自足的时候。
而为了节省转运粮草布匹的成本,从云州那里运来的所有东西都有专人登记在册,除非必须的生活物品,那些玩乐之类的东西基本上不会被许可运送过来。
自郁姬有孕之后,为了让她养胎时的心情能够更加愉悦安稳,高桢自己私下掏钱动用了关系,请人源源不断地送来了各种讨好她的女子用的东西,金银饰、华服锦绣、山珍海味……
这些都是沃野城内的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
连对女子生产有经验、专门照顾她的老媪,他都重金雇佣了五六个来。
但是她还是不开心,再不愿意笑一笑。
她每日就这样静坐在房内,像没了生命气息的瓷器美人。
高桢感到心堵,
——明明当初她扑到他怀中,和他一步步滚上床的时候,她是那样的鲜明活泼,欢快动人!
现在呢?
因为怀了他的孩子,因为他说他要娶她,所以她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就这样不堪、恐怖?
心下忽然又有另一重荒诞的想法袭来,高桢挥手屏退那老媪,定定地看向郁姬:
“我想让你从可汗妾变成臣子妻,你便不快至此,或许你是不甘心配了我这样的庸人之辈?”
他这话问出口时带了自己也不易察觉的伤痛和自卑惶恐,是以落在郁姬的耳中其实并不是嘲讽之意。
听到他话中提起了“可汗妾”这三个字,郁姬的记忆也恍惚之间回到了过去。
高桢他以为她做“可汗妾”的时候十分风光体面、以至于让她这样念念不舍么?
不是的。
郁姬微微摇头。
阿那哥齐待她……并不好。
哪怕是她在可汗榻上最得宠的时候,阿那哥齐对她也不过如视玩物。
因为她身上有汉人血,所以她在突厥人眼中是卑贱的、是活该没有尊严的。
在阿那哥齐身边的几年,她是常年被灌着避子汤药过下来的。
阿那哥齐并不指望让她有孕。
一则他并不缺给他生孩子的女人,他不需要她一个汉女生的子嗣;
二则,他喜欢她的身体,如果让她不慎有孕生子,她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服侍不了他。
所以她只能日复一日地被人看管着吃下汤药去避孕。
至于锦衣玉食……那更是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