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莞尔:“臣妾去洗漱一番,陛下先歇下吧。”
他有些惶恐于婠婠的温柔,作势要从床上起来:“我一身酒气的,怕是会熏到你。还是去沐浴换身衣裳吧。”
“不必了,陛下。”她的笑意若即若离,呵气如兰,“您什么样子,臣妾都喜欢。何况今夜已然不早了,再折腾,您休息不好,明日哪还有精神处理国政呢?”
面前的女人给他编织了一个柔软的梦,他渐渐放纵自己在这个梦中沉沦,叹息一声后真的在大床上躺了下来。
“那你洗漱完后,快点回来陪我好吗?”
这次婠婠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柔柔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开。
层层帘幕帐幔之下,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变得不再真切。
殿内只留了屈指可数的几盏烛台,微弱的烛火照耀下,一切都是昏昏暗暗的。
不多时,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拨开了层层珠帘纱幔,莲步依依地朝着殿内正中的那张大床走去。她身着紫色纱衣,纤腰美乳,双目含情。
听到动静,皇帝阖着眼睛问了一句:“婠婠,是你么?”
紫纱美人轻笑:“陛下!”
迷情的香烛静静燃烧,美人的背上都出了一身粘腻的薄汗。
她咬了咬牙,终于鼓足了勇气拨开面前大床上的帐幔,正欲顺势倚靠在帝王的身上。
可是掀起帘帐后,美人面上的潮红血色顿时退得一干二净。
年轻俊美的天子慵懒地盘腿坐在榻上,衣衫完整,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那笑意里不掺杂半分狎昵和情欲,只有让人遍骨生寒的嘲弄之意。
皇帝的神智分明是极为清醒的。
*
其实婠婠从来、从来都没有期盼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不论是她做帝姬时,还是现在做皇后。
在这宫里长大,她见过了太多太多女人的血泪和男人的无耻。这个世道上,一个女子,只是能够得到她丈夫的三分尊敬,就已然胜过了太多太多人,足够她的一生无喜无悲但平安顺遂的走到终点。
男人没有不贪欢好色的。
且不说她父亲、祖父、高祖父乃至太祖皇帝他们无一不是妾室成群的,即便她父亲的妃妾和以往的皇帝们相比已是少的不能再少了,可除了正妻名下的三个孩子之外,他还有七个庶子。
寿王叔叔和寿王妃叔母刘氏是表兄妹,父亲也一再告诫叔叔定要善待这位他们舅父家的表妹,可是叔母得到的顶多也只是王叔的尊敬和爱护,而不是真心。
寿王叔多年闲散逍遥,家中妾室何其多,以至于除了叔母所出的嫡子嫡女之外,好些寿王庶出的、婠婠的堂姊妹兄弟们,她甚至都有从未见过一面的!
——尽管这样,所有人都不觉得有何奇怪的,他们反而都羡慕称赞寿王妃叔母得到了荣华富贵和富庶安稳的生活,在里在外都有寿王给她的正妻王妃的派头和敬爱。
更不用提这些年来,婠婠两眼之内可以看见的所有男人,他们没有一个是和妻子两人白头到老的,个个都有或多或少的妾室。从小到大,宗室里她的长辈,她的老师们,她的外祖父、舅父,她的堂兄弟表兄弟们……
多年以来,每每有王妃诰命们进宫同母亲请安后,母亲总会和亲近的女官嬷嬷们闲聊几句这些贵夫人们家中的近况,无外乎是哪位夫人的丈夫又新娶了几个妾,谁家的妾室不服管教,四处煽风点火挑拨,把个正妻夫人逼得日日以泪洗面。
而且随着婠婠越长大了,她们也开始不避讳她了,甚至像是故意要她在一旁听着、长长自己的见识似的。
她听过好多好多的故事呀,见识惯了那些权贵男子的凉薄虚伪。
做帝姬的时候,婠婠曾经想过自己今后的命运。
最大的可能,就是带着丰厚的嫁妆去了某个藩国和亲。
和亲公主是不可能去肖想什么真爱的——能平平安安地在异国他乡寿终,得到丈夫的三分尊重;终其一生,自己的母国和自己所嫁之国不曾生争端战事,那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如果和亲的话,她的丈夫甚至为了自己部落血脉的纯正,根本不会允许她这位外来的公主生下他的子嗣。但婠婠也不会在乎这些。翻一翻史书,好些和亲公主,最后都是死在她们丈夫手中的,在两国生战事时,被自己的丈夫手刃以祭旗者,根本不在少数。
后来母亲说,父亲终于松了口,给她许了门好亲事,准备将她嫁给彦之。母亲很高兴,因为彦之是她的亲侄儿,是她的娘家人,倘或日后婠婠同他夫妻之间相处时出现什么龃龉,母亲也可为她同彦之周旋。
母亲说,如果彦之还算识相听话的,他必不敢纳妾,一定会一生只守着她一个人过。可是话锋一转,母亲也不敢对任何一个男人的品行做出什么言之凿凿的保证。
她私下又同婠婠说,假如婠婠的身子实在虚弱到不能生下子嗣、不能同他频繁的房事,她也会精心挑选一个合适的妾室送到彦之身边,让这位妾室替婠婠履行妻子的义务,为彦之生下一两个庶子庶女,然后抱来给她养大。因为这样,——“总比他哪日憋不住了出去打野食来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