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产下了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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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皇后那晚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产下了死胎。是她的小五,她的第二个孩子,一出生就不曾出过半点声响,那样可怜地死去了。
皇帝在泰山祭天祈福后、在从山东往回赶的路上得知了这个消息。
盼望已久的祥瑞之子就这样死在了母体里,皇帝虽失望,可是天公终于愿意作美,下起了一场甘霖。
在回宫后见到皇后虚弱憔悴的病容时,他只是为自己的妻感到心疼,焉能怨恨责怪她?
皇帝说,这是小皇子用自己的命献祭上天才换来了这场雨。他追封小皇子为敬贤悼敏太子,好生安葬了这个儿子,并且细细宽慰了皇后一番。
几年之后,陶皇后用虚弱的胞宫再度为他孕育了一胎,产下一位帝姬。皇帝大喜,命内阁学士为帝姬取名晏稷悟,初封圣懿帝姬。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去,一切看起来都极为平常,她的太子娶亲、庶子燕郡王也娶了妻室。
国舅老爷陶侯爷养在外头的那个私生子也长大了。因不敢带回家叫正房夫人晓得,故随母姓孟,取名为孟凌州。
陶皇后见过他一眼,见这侄儿生得样貌好,长身玉立、芝兰玉树的模样,心中还是有几分喜欢他的,所以就给他先安排了个御前侍卫的职,算是给他谋了个好去处。
国无大将,那年卡契求亲,皇帝忍痛割爱,嫁出了自己唯一的爱女去和亲,换来边境几十年的和平稳定。
陶皇后哭到肝肠寸断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细细为帝姬准备妆奁,连一针一线都给她备齐了,恨不得掏空整个王宫给她。
孟凌州那时已是将军,故奉圣命亲自护送帝姬。
可是嫁得再奢侈、场面盛大又如何呢?
一路车马劳顿,帝姬的身体越不好了。卡契国君阿日郎司力粗俗不堪,一面早已垂涎魏朝嫡公主的倾世容色,一面又不喜帝姬的病弱之身,唯恐自己被过上了她的病气似的,把帝姬娶回来之后就扔在了一边不管不顾。
甚至言语之间对帝姬还多有不敬,动手打过她。
不到一年的功夫,帝姬就薨逝在异国他乡的宫闱里。
皇后得知这个消息后大病一场,几乎再也起不来身了。
那时老皇帝的身子也快不行了,加之又受到这样的打击,一个多月后也崩逝在自己的寝宫。
再之后太子璟宗登基继位,陶皇后本该开心的。
她成了陶太后。
可是做太后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新君无子,又资质平庸不大能服众,人人都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话里话外议论着要璟宗皇帝“兄终弟及”,立一个“皇太弟”。
没多久,燕郡王靠着一点自己私下囤积的私兵、联合江淮官员程邛道一起造反,叛军攻入皇城,杀入禁宫,逼死了新君璟宗皇帝,圈禁了她这个嫡母皇太后,而为了斩草除根,她陶氏一族都被燕郡王以通敌之罪屠戮殆尽。
反而是陈嫔成了陈太后。
她就这样慢慢在深宫中老去……
直到最后气若游丝的那一年,魏朝再次爆了一场兵变宫斗。
节度使大将军孟凌州从关外杀了回来,拥兵自重,废了造反的这个皇帝,改立寿王的一个儿子为皇帝,自居议政王之位,把持朝政。
议政王很敬重她这个姑母,将她从幽宫之中迎了出来,亲自拜见她。
她歪斜着身体在宫殿里接见了他。
孟凌州将帝姬的棺椁从被灭国的卡契带了回来。
她就这样扑倒在女儿的棺木上吐出了人生中最后一口气。
死前,她对他说了什么呢?
他说:“姑母,我把婠婠妹妹带回来了,妹妹再也不用背井离乡、一个人孤孤单单。”
她说:“好孩子。若有来世,我当年就该将她下嫁给你,封你做驸马督尉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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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皇后梦中惊醒、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荒唐!乱臣贼子!本宫怎么可能和他说这样的话!”
她怎么可能对他说把女儿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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婠婠记得她薨逝的那一年是她君父年号文寿二十七年的凛冬。
可如今已是靖泰六年的初春了。
文寿皇帝晏驾之后、又历经了璟宗皇帝的在位的安赫四年、篡位乱贼望宗祸乱朝纲的三年,如今是孟凌州一手扶持上来的小皇帝靖泰六年。
小皇帝是寿王叔叔最小的幺儿子,即位那年才不过三岁,如今也还乳臭未干呢,军国大事全由天下兵马大元帅兼议政王孟凌州一人把持。
除此之外,他还有个身份,便是如今的驸马督尉——是慈圣陶皇后临薨逝前亲口所封。
因为议政王不远数千里带回了公主的棺椁,圆了太后娘娘在临薨前见到女儿最后一面的心愿,故下此诏。
不过他的政敌们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孟凌州为了标榜身份故意恶心他们所传的矫诏。公主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他还敢背着这个驸马督尉的衔,自己也不嫌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