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仅有此四颗,更不多生一粒。
景公闻罢,半晌无语。晏婴明白其中意思,于是笑道:有道是君为臣纲,世间绝无天赐仙物,国君不得,臣子独享之理。主公不必犹豫,仙桃当先奉君,余者赐予三杰。
不容分说,先自盘中掇起一个,双手奉予齐侯。
景公大喜,张嘴便咬,只觉齿颊生香,不由赞道:美哉,仙品也!
晏婴见此,将袍袖一抖,命令内侍:将余者三桃,分赐三杰。
齐侯急阻止道:且慢!天赐此桃,必赐于国有大功者。相国乃齐之三代元勋,又助寡人内修国政,外服诸侯,功劳最巨,当食其一,理所应当。
于是亲自动手,自盘中掇起一个,放在晏婴面前。
晏婴起身离座,倒身下拜:主公有赐,臣不敢却;然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齐景公道:无愧,无愧;当得,当得!
于是便命内侍:将剩余之桃端下阶去,赐予三士。
三士早已等得不耐,急起身离座,向盘中看去,见只有二桃,于是俱都作声不得。
晏婴点头暗叹,先将自己面前之桃拿起,咬了一口,然后放下,起身说道:天赐四桃,仅余其二,若赐三士,其实为难。据主公适才所说,此桃乃是上天为赏功而赐,故十年方得四颗。你三子皆乃当世豪杰,何不自叙其功,食此二桃?亦算天公地道,并无偏向。
景公已将其桃食完,接口说道:相国之言是也,你三卿各叙其功,寡人居中公断。
三士闻此,面面相觑。因酒已半醉,互相瞪视片刻,便戾气陡生,各怀争竞之意。
公孙接仰天而叹:晏子,真天下智谋之士也!使我等自言己功,又使主公为证,此非赐桃,是欲分我三人高下,自取其辱。我若不受桃,是无勇也;若受其桃,则必自表功劳,落人以不谦之毁。士众而桃寡,奈何,奈何!只得计功而食桃矣。若论某之功劳,曾一搏猏,而再搏乳虎,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
说罢伸手,自托盘中掇过一桃。
田开疆冷笑,跨步上前,朗声言道:搏猏斗虎,一勇之夫而已。若我田某,仗兵而却三军者再,生俘敌将,使三国望帜而拜,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
说罢伸手,将盘中最后一桃掇起。
古冶子见盘中已空,满面通红,目眦尽裂,立于原地不动,叹道:吾尝从国君济河,鼋衔左骖以入砥柱之流。当是时也,冶少不能游,潜行逆流百步,顺流九里,得鼋而杀之,左操骖尾,右挈鼋头,鹤跃而出。若冶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二子何不反桃!
说罢须皆乍,抽剑而起。
公孙接、田开疆互视半晌,敛气摒息良久。公孙接道:某力能捕兽,然勇不子若,功不子逮,取桃不让,是贪也;然而不死,无勇也。
乃将桃子放入盘中,拔剑自刎而死。
田开疆见此,酒意全醒:我知之矣!三士相争,岂在功之大小?在于只有二桃。
亦还桃入盘,拔剑自刭。
古冶子凝视二人尸体,惨然道:好晏婴!矬人可怕如此。二子死之,冶若独生不仁;耻人以言而夸其声,不义;恨乎所行不死,无勇。虽然,二子同桃而节,冶专其桃而宜。
说罢不理盘中二桃,亦抽剑挈领而死。
内侍低头检视,起身回复晏子:三士俱死矣。
晏婴叹息,良久不答。齐景公遂命殓之以服,葬以士礼。虽然背上芒刺已去,但思人才凋零,未免怏怏不乐。
晏子奏道:主公勿忧,臣举一人,足兼三杰之用。
齐景公:卿之所举,究系何人?
晏婴:此人名田穰苴,是田氏庶族旁枝,文能附众,武能威敌,可谓大将之才。
景公唯唯,但轻其寒庶,未及召见。
忽一日,西、北两面边吏同时驰报临淄,说诸侯皆知齐国三杰俱亡,因此纷纷入侵。晋国兴兵侵犯东阿之境,燕国乘机侵扰北鄙,齐国两面受攻。
景公大惧,见朝中无将,忽想起晏子所荐田穰苴,便急遣使,赍持缯帛前往东海之滨,往聘田穰苴入朝。未及三日,田穰苴聘至,景公诏命内殿召见,请国相晏婴作陪。
田穰苴料知国君亲自召见,必为晋、燕侵境之事,乃有备而,携一袋海沙入宫。果不其然,齐侯简短询问家世之后,便即直奔主题,言及用兵之道。
田穰苴便即敷陈兵法,并于案上铺砂叠石,以为山川河流之状,指点斗引埋伏,具体而微。所谓后世所用军事沙盘,便即始于田穰苴原创。穰苴侃侃而谈,自午至夜,君臣皆都忘食。齐景公大喜,即日拜为将军,使帅车五百乘,步兵五千,使北拒燕军、西拒晋兵。
田穰苴谢恩,请于景公:用兵之道,将之威也。臣素卑贱,蒙相国举荐,主公擢闾里,骤然授以兵权,恐人心不服。愿得国中宠臣,国人素知威权者使为监军,臣令可行。
晏婴笑道:诚然。可使庄贾担此重任。
景公听从国相之言,便唤大夫庄贾入殿,付予玺印,使为监军。权高威重,只在将军之下,三军尽归所辖。庄贾谢恩,与穰苴一同告辞出宫,至于午门。
庄贾因见田穰苴衣褐,只觉好笑,不欲与其多言,便问:出军之期若何?
田穰苴:出军之期再议。但明日搜军检卒,实为要事。监军前来校场,勿过日中。
庄贾轻哼一声:便依将军。
言毕也不道别,扬长而去。田穰苴自归馆驿,沐浴之后便即高卧。驿吏知其来历,见此便问:将军今日一步登天,皆国相晏子力荐之功。何不过府往拜,以谢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