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间,天降大雪,所设陷阱皆都掩盖,可谓大雪无痕,天衣无缝。来日平明,大雪尚未停止,依旧扯绵断絮,不绝如缕。
叔孙得臣升帐,见此天气,不由以手加额:周公有灵,我主洪福!
遂将令:富父终甥,可引军出营,趁此漫天大雪,去佯劫翟狄营寨,诱其前来。
富父领命,只引五十乘战车,一千步卒,出营而进。将至敌营,见那雪下得愈加宏大,对面影影绰绰,江山如梦。富父便令掉转战车,步卒后队变为前队,先作出逃跑姿态,后令鼓角齐鸣,全军呐喊。一刹时间,地动山摇,虽只千余人马,便似有上万大军一般。
巨人先锋侨如在营中听得清楚,问道:外面因何喧闹?
营门军:鼓角如雷,人喊马嘶,必是鲁军阖营出战。
侨如叫道:来得好,正欲寻你决战,只怕你避雪不出!传令击鼓,出营迎战。
诸将声诺,于是擂鼓,出营列阵。
侨如披挂临阵。因见暴雪成幕,不知对面多少人马,心中反而大喜,对众军叫道:如此天气,彼战车必然不能成列,正利我骑兵。尔等只管顺其鼓角之声杀去,必获大胜!
乃命擂鼓吹角,起攻击。因自己体重不能骑马,遂驾战车,当头冲出。
终甥虽不能看清对方人马,但闻蹄声如雷,便知敌军已,遂命:吹号,退!
号角响处,鲁军疾如狂风,卷雪而逃,较之来时快逾数倍。
侨如本来是个莽汉,哪里晓得兵法?只顾奋勇追杀,单车遥遥领先,将众骑远远抛在身后。终甥率军狂奔,只数里路程,瞬时已到埋伏之处。
因提前已经留下暗号,皆都暴露在积雪之上,故此鲁军皆都识得路径,只沿陷坑两侧而走,奔回自家阵营,自有主将叔孙得臣引军接应,合兵一处。
巨汉侨如只管埋头随后赶来,只听喀嚓一声巨响,马踏陷坑,车觳已经折断,将侨如颠下车来。侨如大叫,翻身欲起,却又一跤跌入坑中,因身穿重甲,一时挣扎不得。
得臣闻听喊声如雷,知道侨如已经落入陷坑,遂令击鼓号。伏兵闻号悉起,将后面赶至翟兵皆都驱入坑阵,聚而歼之。
终甥徒步摸至坑侧,以长戈刺击坑中侨如。击之再三,终穿其喉,惨叫一声而死。
未到一个时辰,翟狄骑兵全军覆没,鲁军折损不过百人,实谓大胜。
激战结束,大雪恰好便止,收翟军战马数千骑,战车百乘,辎重无数。
终甥命取侨如之尸出坑,以大车装载还营。众军见者无不骇然,以为古之防风氏再世,不过如此。得臣与终甥既获全胜,班师还国,鲁文公亲自接出城外十里,犒赏三军。
犒军已毕,得臣醉意十足,醺醺还家。适值长子出生,家人皆来报喜,得臣愈加大乐。夫人请为婴儿命名,得臣乐不可支,哈哈大笑道:今诛巨人侨如归国,娇儿便即出生,实乃天意,便取名曰叔孙侨如,以志击杀长翟巨汉军功。
夫人深嫌其名不吉,但见丈夫固执,也便无可奈何。
此后未久,晋国援兵大至,会合鲁、齐、卫三国兵马伐翟,一战而攻破其都。白暾败走而死,其国遂灭。此后翟人大多沦为晋国臣民,逐渐融合于晋人。翟人后代,就以种族之名为狄姓,后改为翟姓。后在长期战乱中,翟人都以原国名为姓,逃奔迁居各地。
狐射姑奔翟,途中闻说翟国大败,只得转入赤翟潞国,往依潞国大夫酆舒。
赵盾闻知,言于国中众卿:射姑贾季,与我先人随同文公出亡,同事十九载之久。后又屡败楚、秦之兵,与先父共为文公先君之左右手,于国功劳不浅。我依律诛杀鞫居,亦以此安抚贾季之族也。彼却惧罪而亡,使天下怪我赵氏薄情寡义。今既无依,我何忍使其孤身栖止于翟境乎?但若遣使往召,贾季亦必不敢回。事已至此,皆我赵盾之过也。
众卿闻罢,皆都叹息,并且答道:此乃贾季自作自受,与元帅何干!
赵盾:虽说如此,许其不仁,我不可无义。
乃命上军佐臾骈,护送狐射姑妻子前往潞国,使其夫妻父子相会。臾骈领命,收拾起行。家人闻此,纷纷谏道:昔搜夷之日,主人被贾季所辱。今何不趁机杀其妻孥,以雪其恨!
臾骈怒道:是何言也!乘人之危非仁,取人之怒非智,我岂为之!
乃不记前仇,礼送狐射姑妻子及其家财,安全至于潞国。
翟国既灭,狐射姑自此流亡于潞,按下不提。
襄公夫人穆嬴送葬归朝,得知先蔑与士会已往秦国,迎接公子雍回国,更无别法可想;只得施展女人利器,每日怀抱太子夷皋升于朝堂,坐在殿上大哭。每当哭累之时,便诟骂数落赵盾,以及满朝诸卿大夫。
穆羸:赵盾!先君以此子托孤于朝,尸骨未寒,言犹在耳,尔便全然忘却乎?众卿!尔等既食晋禄,奈何背弃先君遗嘱,如弃敝屐?
端地是句句如戟,字字似剑。赵盾由是不敢上朝,闭门在家;众卿士大夫则或劝或躲,俯贴耳。既散朝后,夫人却不回宫,则命车驾前往赵府,在其府门下车,怀抱太子,向宅内顿而拜,一边扬声跪求,故意使国中百姓全都听到。
穆嬴:先君临终,以此子嘱卿。大人应诺尽心辅佐,言犹在耳。若立他人为君,卿将何以取信天下,又置此子何地?
言毕,复又继之号哭。不过片时,卿士大夫之家及国人皆拥至赵府门前,密不透风。当日穆嬴直哭到夜阑更深,方才上车回宫。围观国人,无不哀怜穆嬴母子,唏嘘慨叹,归咎赵盾。诸大夫见此,自觉实在无颜与穆嬴相对,亦以迎子雍是为失策,就此议论纷纷。
赵盾困于府中,犹如热锅蚂蚁,坐卧不安。闻说夫人离去,急命家人将郤缺唤至府中,与其议道:依今日看来,若不立太子,穆嬴必然不肯干休。但先篾与士会已往秦国迎接长君子雍,算来亦将还至国境,何可再立太子!
郤缺答道:元帅休怪属下直言。公虽英明无双,但于立嗣一事,可谓失策甚矣。迎立子雍,休说违背主公托孤之嘱,被夫人稳占理数;便依明公长幼之说,亦恐非智。今日舍幼子而立长君,似乎言之成理,然异日太子长成,能保不生变耶?
赵盾听罢,满头汗出,急谢罪道:某知过矣。卿有何良策应之?
郤缺:经夫人哄扬终日,卿大夫已经瓦解,国人皆怨元帅。周厉王时国人暴动,公岂不知?万幸公子雍尚未还国,可亟遣人往秦,止住先蔑、士会,休使子雍出为上。
赵盾:亡羊补牢,犹尚未晚,公言是也,赵盾顿开茅塞。也不必等至来日,这便进宫,召集众卿,先定君位,然后使往秦,方谓使出有名。
二人商议已罢,遂连夜入宫,会集群臣,奉七岁太子夷皋即位,是为晋灵公。
夫人穆嬴见太子终安其位,忍不住再度热泪汹涌,乃向赵盾及众卿下拜,再三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