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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赌殇(第3页)

宋大耍疯了,他把自己多年的老底儿都拿了出来,红着眼一门心思赌,可他并没有时来运转。就这样,刚过了半个来月,宋大耍不但输光了所有的家产,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这天,身背恶债的宋大耍抱着孩子,颤颤巍巍地又坐到了牌桌边。他两眼直,里面闪着火焰般的光。此时宋大耍的身上,再也找不出昔日“大耍”的风采了,挣扎的全是对于赢钱的欲望。

见他坐下,小耍们便话了:“怎么,欠的钱都没还,还敢往这儿坐?”

宋大耍连声说:“会还的,马上就会还的。咱们先玩几把……”说话的时候,鼻涕流出来,流到了孩子的头上,他都不知道。

“你已经一连几天都这样说了,可至今还没拿钱来,我们咋能信你?”小耍们不让了。

宋大耍抽了一下鼻子,假装硬气地说:“那有啥不信的?我宋大耍啥时候赖过账?”

见宋大耍依旧如此搪塞,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小耍说话了。他讥讽地看了宋大耍一眼,缓缓地说:“我有一个办法,不但不用你还钱,还能解决你的后顾之忧,不知你干不干?”

宋大耍听了,立即点头说:“干,干,当然干。”

小耍慢吞吞地说:“当初,你老丈人不是押了他的闺女吗?今儿个,你也把你儿子押上吧。我还没有说上媳妇,我妈特别愁,她想抱孙子!我看不如你把你儿子押给我,我要是赢了,孩子有了一个年轻的爹,一定会享福的;我要是输了,你不也有回头钱了吗?”他一边说,一边摸宋手的头,不知怎的,宋手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宋大耍的脑袋嗡的一声,他立即抱紧啼哭不止的孩子,有些惶恐的眼时而望望这个,时而望望那个,似乎没了主意。他干咳了一声,又干笑一下,说:“可别逗了,哪就到了这步了?我告诉你们,我还有钱。你们把我宋大耍当谁了?我能不留点儿后手吗?我欠你们钱,是想扳扳运气,我咋能没钱呢?”见人们依旧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他便哆哆嗦嗦地把啼哭的宋手放在左胸上,然后,便在自己的兜子里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大捆钱来,捆得整整齐齐,结结实实。他把钱往桌子上一放,三个小耍便都伸出手来拿。宋大耍极其敏捷地把钱又揣回了兜里,嘴里说:“今儿个不行,我再压你们一天,明天我一定把家里的钱都拿来,一定还钱。”

那个让宋大耍押儿子的小耍笑着说:“行,今天放你一马,要是明天再不带钱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宋大耍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

那一宿,他们又赌到了半夜,可宋大耍依然没有时来运转。最后,他欠钱的数字又增加了许多。

第二天,几个小耍比往日早一些到了窝点,可等了好久,也没见宋大耍。见宋大耍如此不守信用,他们生气了,便气势汹汹地一齐到宋大耍家里寻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们的竟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头……

宋大耍失踪了!屯子里的人焦急地四处寻找起来,可找遍了屯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看到宋大耍的影子。宋达仁家的毛驴也一起不见了,他找了把斧子,砸开了宋大耍的门。

门开了,屋里的情景令他大吃一惊:箱子倒了,柜门四敞大开,贵重的东西都不见了,地上还扔着一沓用绳子捆着的已经散开了的小纸片儿,宋达仁弯腰捡起那些和钱一般大小的纸片儿,顿时明白了,苦着脸叹了口气,一跺脚,说:“大耍呀,大耍,你咋到了老了,竟成了一个骗子呢?”

宋大耍携子外逃,逃到了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

一路上,宋大耍突然大彻大悟了。回想起坐在牌桌边的日子,他觉得自己枉度此生了!摇摇晃晃地骑在小毛驴上,娇妻那哀怨的神情在眼前若隐若现,他第一次有了愧疚感,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对不起她。为了她,自己虽然剁去了一只手,可对赌的欲望却丝毫未减。回想起自己在牌桌边频频告捷的情景,那曾经是他的辉煌,他的荣耀,而此时想起,他却突然有了一种罪恶的感觉!

他慢慢地把那只断臂抬起,一滴浑浊的老泪缓缓地从血红的眼睛里流下……突然,他抬起满是白的头,声嘶力竭地长啸一声:“不能再沾赌了!一定要和它一刀两断!不然我不得好死!”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惊起了山上的一群小鸟。宋手惊诧地抬起小脑袋,用那双黑油油的眼认真地看了一眼宋大耍,那神情仿佛他什么都懂了。

为了彻底地与过去一刀两断,宋大耍为自己和孩子都改了名,更了姓。他给自己起名叫李重生,给宋手起名叫锁子。他还编了自己的来历,泪水涟涟地对山下的人说:“我家那里闹了饥荒,我老婆饿死了,我们是逃荒来的……”

山下的人都十分好客,他们热情地接纳了宋大耍爷俩,还帮宋大耍砌了两间石头房。在这小小的石头房里,宋大耍真的开始“重生”了!

远离了牌桌,宋大耍的生活完全变了样子,他渐渐地变成了一个猎人,每天在山上跑来跑去,身体也强壮了起来。他用自己偷来的那头毛驴,换了一把猎枪,白天去山上打猎,晚上则和锁子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真难为他一只手,打枪竟打得那样准,天天都能满载而归,用打来的猎物换米换面,不但吃穿不愁,偶尔还能给屯里人送一些,于是,宋大耍在屯子里便渐渐地有了人缘,有了威望。

这天从山上回来,宋大耍把打来的兔子倒挂在柱子上,坐在那里扒兔子皮,五岁的锁子蹲在他的身旁,睁着那双黑油油的眼,认真地看着他忙活。这时,屯子里外号叫“呱嗒板子”的女人蓬着头来到小院,人没进来前,头先探进来往院子里看看,见到宋大耍便笑了,黑瘦的刀条脸便只剩下一张满是紫牙花子的嘴了。见她扭进了院子,宋大耍从心里升出了一股特别的烦来。

“呱嗒板子”家是个赌窝,家里经常有一些赌徒聚赌,“呱嗒板子”的公公因为贪恋赌钱,最后死在了牌桌边。“呱嗒板子”天性风骚,好吃懒做,说起话来呱嗒呱嗒的,就像打呱嗒板儿,于是便有了这么个外号。“呱嗒板子”两口子常常轮流上桌,输了钱还不上,“呱嗒板子”就陪人睡觉,她男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甘愿戴“绿帽子”。

俗话说:要想不喝酒,醒时看醉人。“呱嗒板子”一家便成了宋大耍的一面鲜明的镜子,每当看见他们,宋大耍的心中就隐隐作痛,就像自己的一块旧伤被人突然揭开了似的,鲜血淋漓。因着这种心情,宋大耍对她家的人便有了一种特别的疏远和冷漠。看见她家的人,他总是像躲瘟疫一样远远地躲开。然而,“呱嗒板子”对此却一点儿都不在意,有时候甚至死皮赖脸地张嘴向宋大耍索要猎物。“呱嗒板子”用她那特有的呱嗒声对他说:“李大哥,我听说你今天打了两只兔子?”

宋大耍低着头,扒着兔子身上的皮,一声不吭。

“呱嗒板子”阴阳怪气地说:“哟,我说李大哥,你这人可真毒呀!这秃山好像成你们家的了,你把这山上的好东西都收拾了,让我们去喝西北风啊?”

宋大耍狠狠地扒兔子皮,依然一声不吭。

“呱嗒板子”也不理会他的冷淡,涎着脸说:“这么肥的兔子,你咋能吃得了呢?送我一只得了!”

宋大耍的恼怒已升到了头顶,鼓得那满头白根根直立。可他依旧干自己的活,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呱嗒板子”也不管宋大耍啥态度了,弯下腰就捡起地上的兔子,厚着脸皮说:“那我可拿走了!”说着便拎着兔子颠颠地走了。

见兔子被人抢走了,锁子着了急,跺着两只小脚,摆着两只小手,嘴里呜呜地喊着,眼睛求救似的看着宋大耍。宋大耍的气便转移到锁子身上了。

锁子实在太笨了,直到三岁才能扶着墙走路,如今五岁了还不会说话,遇到急事儿他就知道呜呜地喊……

“唉!报应啊!”宋大耍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哑巴儿子,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

一天,“呱嗒板子”的小儿子赢柱来找锁子,两个孩子便蹲在院子里玩,宋大耍在他们不远处一边恹恹地干活,一边琢磨着怎么把赢柱打走。两个孩子玩着玩着,突然厮打了起来,一向不说话的锁子竟清晰地喊了声:“牌,牌。”

宋大耍愣住了,立即上前抓住锁子连声问:“你说啥,你说啥?”

锁子指着赢柱手中的纸牌焦急地说:“牌,牌!”

宋大耍一把就把锁子抱起来了,一双老眼都湿润了,激动地说:“谢天谢地!锁子,你终于会说话了!”

锁子会说话了,证明他不是哑巴,这使宋大耍万分高兴。那天他特意打了半斤酒,来庆祝这一大喜事。宋大耍边喝酒边对锁子说:“你叫声爹爹让我听听?”

锁子忽闪着两只眼睛,认真地看着宋大耍,似乎没明白他的话。宋大耍又说一遍,锁子明白了,张开小嘴清晰地说:“牌。”

“牌,牌,你咋就知道牌?”宋大耍生气了,啪的一声,把酒盅摔到了地上。

锁子直到六岁才算会说话,但他生性孤僻,所以会说话也像哑巴一样,每天只听宋大耍说,却轻易听不到锁子的声音。天长日久,宋大耍也就习惯了锁子的沉默,宋大耍说话时,只要见到锁子那双明亮的、总是沉思似的黑眼睛在看着他,宋大耍便依旧喋喋不休地说下去,直到说得心满意足为止。

锁子十岁的时候,被宋大耍送到了屯子里的私塾,锁子在私塾里念书时,赢柱总来找锁子,下了课,两个人就在一起玩。

赢柱早已学会了赌博,有时还能和大人比试。这让锁子十分羡慕,他央求赢柱教他玩玩。赢柱说:“我可不敢教你,你爹不把我吃了才怪。”锁子便誓说:“我要是告诉我爹,不得好死!”

赢柱便果真教他玩起牌来。

锁子见牌就觉亲,一学就会,几天的工夫,赢柱就不是他的对手了。于是,在一天下午,锁子便被赢柱带到牌桌上,赢柱有锁子助威,如虎添翼,只两个小时就赢了很多的钱,把“呱嗒板子”喜得紫牙花子全露了出来。为表彰奖励,她还塞给锁子一角钱。可锁子说啥不要,只求“呱嗒板子”为他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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