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四年(1546)7月8日下午,冈崎城外。
面对骤然升起的赤鸟马印,织田家上下都有些困惑。如果只是单纯地解读为虚张声势倒是轻松,可万一这不是虚张声势的话——那就意味着今川五郎确实是处在冈崎城内。但他是什么时候入城的呢?跟着前些日子入城协防的鹈殿备、大泽备一起的吗?还是在那之前就已经进了冈崎城,所以鹈殿备和大泽备才要赶着进城?
不久后,攻入三之丸的织田家武士传回奏报——在二之丸城头疑似看到了今川五郎的身影——说是看到了,但其实这些武士们也都不认识今川五郎,只是在赤鸟马印下看到了一个少年。但护卫他左右的那些侍卫们的装束却都是货真价实的今川家马廻——看起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问题是,像今川五郎这样的千金贵胄,怎么可能会在没有大军保护的情况下单独进入松平家的居城呢?怎么看都有些太过冒险。难道今川家是真的料到了织田家的动向,所以才提前让今川五郎入城鼓舞士气的吗?问题又来了——今川五郎在传闻里一直都是个花鸟风月的纨绔子弟,前几日的合战里吓尿裤子的丑闻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今川家的家臣们怎么可能放心让他孤身入城去鼓舞士气?今川五郎又怎么敢?
无数的困惑摆在眼前,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如果在这里指挥的是织田信长的话,他肯定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直接亲自上阵率军强攻。但织田信秀没有织田信长那样大神经,遇到明显诡异的事情还是会很在意。他于是下令进城的部队暂缓攻势,转而去确保对三之丸各个城门的控制。与此同时,立刻派出斥候在周边侦察,提防是否有其他今川家援军抵达——今川五郎竖起赤鸟马印,是否是在给出里应外合的信号呢?今川五郎敢于进城,是不是也是因为援军马上就要到了呢?
第二天,天文十四年(1546)7月9日清晨,还真的被织田家的斥候现了敌情。
“武田军?”织田信秀目视着在面前汇报的泷川一益。
“是,主公,看到了武田军的旗号,在东南方向出现了。”
“东南?”织田信秀都不用看地图,毕竟他早就对三河的地形聊熟于心,“那就是从南信浓过来,然后走山路来的吗。”
“还不清楚,周围也有武田家的忍者和斥候,我们无法靠近。”泷川一益俯身请命道:“主公,是否要派一队骑士去侦察,有一定的人数才可能冲破武田家的情报屏障,往东南再深入一点。”
“你带人去吧。”织田信秀点了点头,从马廻众和各家的旗本武士里选了5o骑,交给泷川一益带走。同时,他自己则继续做着压制冈崎城三之丸的部署。
但在天文十四年(1546)7月9日中午,糟糕的消息却传来了。
“请主公恕罪。”泷川一益阴沉着脸回到了冈崎城外的织田军本阵内,“遭遇了人数约15o骑的武田军骑兵,为确保安全,只得先行退却了,没能侦察到武田军的虚实。”
“15o骑?”帐内的织田家武士们都是一惊,有些人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毕竟在马匹和骑兵稀少的日本,骑兵和步兵的比例大约在1:8左右。15o骑的出现,也就意味着东三河很可能来了15oo人的武田军援军——算上提供后勤的辅兵和民夫,怕是要有4ooo多人。
“疑兵。”织田信秀眉毛一跳,干脆地下判断道,“武田家上洛也有8ooo人,绝对拿不出4ooo人远离本领来支援今川家。他们难道不提防相模和北信浓方向了吗?”
“但哪怕是疑兵,也不容轻敌啊,主公。”佐久间盛重非常不安地进谏道,“就算没有4ooo人,可能也有2ooo人。就算没有2ooo人,哪怕就是15o骑,对我们而言也是很大的威胁了。”
佐久间盛重说的并无问题,织田军现在手边能拿出的骑兵,一共也不过三四百骑。15o个彪悍的甲斐骑兵,真要是在冈崎城周围游荡寻找战机,随时都有可能冲散千人规模的织田军围城队伍,还在冈崎城以南阻击今川军主力的织田军别动队的侧后也会非常危险。为了提防他们,织田军自己就得拿出至少1oo人的骑兵跟着武田军转。但这1oo骑也都是马廻众或是各家武士,换而言之,是军队的中坚。把他们都调走,本身也会影响织田军的战斗力。
“所有可以机动的骑兵,都跟我来。我亲自去侦察,看看到底有多少人。”不愧是有尾张之虎称号的织田信秀,在面临变故时,仍然选择了侵略性极强的战斗方式,“修理(柴田胜家),我不在的时候,你暂时接管全军指挥。”
“主公,不如由在下前去,您还是坐镇中军。”柴田胜家拱手领命的同时,仍然瓮声瓮气地提出了异议。
“我要自己看,才能做出判断。”但织田信秀却是摇了摇头,起身大踏步地迈出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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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军一路向东南奔驰,很快就路过了几年前两军大战的小豆坂。织田信秀看着那熟悉的地势和山林,依稀还能记得今川义元那灵性的布置和调度,还有他孤身返回军阵营救部下,力战织田家七本枪的模样。不过现在他不在这里,比他更恐怖的太原雪斋同样不在——这就是织田信秀敢在三河境内横行霸道的底气。
过了小豆坂,就是岩略寺一带,乙川的水流也逐渐狭窄稀疏。织田信秀继续向东,很快就看到了泷川一益所汇报的那队武田军骑士。他们分散扼守在山路口周围的平原上,身后则飘扬着数目不少的武田菱,让织田军的斥候根本没有机会一探虚实。
“主公,如果要冲阵的话,还请您留在后方。”佐佐孙介策马来到织田信秀身边,沉声提醒道。
“我知道,我又怎会轻易把自己置于险地?”织田信秀摆手,示意不用部下提醒,同时眯着眼打量着武田军的阵势,和他们身后山路上的旌旗。在注意到了织田军骑兵队的接近后,本来在四处游弋的武田军骑兵已经渐渐集中了起来,似乎是在防备织田军的冲阵。他们没有主动驱散的意思,而是小心翼翼地守在谷口,放任织田军一直来到了一箭之地外。
“主公看出些什么了吗?”中野一安低声问道。
“不像有大军,但应该也不止这15o骑。”织田信秀微微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甲斐精锐骑兵们,放弃了冲阵的打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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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备那支人数未知的武田军,织田信秀不得不进一步减少了攻城的人数,留下了一定数量的预备队驻扎在城外。但还没等他重新恢复全面攻势,麻烦的事情又接踵而至。这次来的是水野家的现任当主——水野信元。
“主公,在下没能约束部下,还请恕罪。”水野信元一边在织田信秀面前俯身,一面抬起双手,将一沓信件呈上。织田信秀皱了皱眉头,接过了信件,同时问道:“这是什么?”
“启禀主公,先前的战斗中,由于在下无能中伏,导致水野家中不少武士战败被俘,现正被扣押与吉田城中。那今川家好生奸诈,在看到我军势大后,就强迫那些被俘武士写信给在下军中的亲友,劝诱他们倒戈。虽然我们水野家对织田家忠心耿耿,但毕竟家中沾亲带故,一时间人心散乱,还请恕罪。所有的信件都已经收缴,请您过目。”
“嗯……”织田信秀随手翻阅着信件,无非就是常见的劝诱信。只是由于水野家中有大半武士都被俘虏了,导致家中凝聚力本就很弱,对水野信元本人的信赖也降至冰点——被这劝诱信一扰,自然就方寸大乱了。
“问题是,这些信是怎么送到你们军中的呢?”织田信秀眯着眼睛,让锐利的目光在水野信元额头上划过,惊出他一身冷汗,“我军的部署应该是秘密才是,今川家的人怎么样精准把信送到水野家军营呢?”
“在……在下也不知。”水野信元诚惶诚恐地答道。
“没记错的话,水野家部署在冈崎城东,是最远离战场的地方,你们南边挨着的就是山口家的阵地吧。如果有地方忍者渗透,他们应该会看到吧?”织田信秀冷哼了一声,猜到估计是山口教继搞的鬼——他一直窥伺水野家的底牌和影响力,巴不得给水野家添乱。
“在下问过山口左马助了,但是左马助大人说他也不清楚。”水野信元老实地回答道。
山口教继存心陷害水野家,又怎会让你知道?织田信秀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这水野家的年轻少主果然是不靠谱。
问题是,水野家乱了,怕是难以承担阻击任务。而山口家显然也用心不纯,一旦遇敌,很难指望他们和水野家尽心合作。可武田军若是要来解围,当先就是水野家和山口家这两支靠东的备队……怎么能把后方交给这两支这么不靠谱的外样呢?
于是,无奈之下,织田信秀只得调整了部署,把水野备和山口备换入三之丸里攻城,而让佐久间备替换了出来,在城东布防,准备阻止可能前来的武田军援军。但是代价就是——军心涣散的水野备和一心划水的山口备加入攻城阵列后,攻击的势头一下子减缓了下来,给了守军大喘一口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