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今日。
高桢安抚着她,声声冷笑:“不让你和雁雁进门?我看他们谁有这个胆子!那老家的大宅子都还是我的银钱俸禄买的,不让你进门,索性我将他们全撵出去反倒干净。”
郁姬的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百般柔婉温顺,“别!你别为了我和家里人闹不痛快,届时若是父亲母亲和家中亲邻们不喜欢我和雁雁,我们母女在城外农庄里租个宅子,私下给老祖宗守孝就是了……”
“不必。”
高桢回绝,“没什么可怕的,朱朱,别多想了,反倒累坏你自己的身体。我要守孝七个月,你就带着雁雁和我在家中闲住半年就是,别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我活一日,便不会叫别人轻贱我的妻女。”
郁姬慢慢合上眼睛,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眼底却是一片狡黠而得意的光彩。
她太会演戏,也善于拿捏男人的心,面子上的工程,素来是她的拿手绝活。
从留在沃野的那一日起,她就下定决心借着这个男人手中的势力报复那个所谓的“外祖父”。
她勾引他,诱惑他,蒙骗他,和他玩鱼水情浓、两心相许,骗他一往情深,借着他的权势给自己的外祖父一家使绊子,让那个畜生不如的凉薄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世树倒猢狲散、家财尽亡去、子孙满堂哀。
让那个外祖父亲眼看着自己一世经营,一夕破败。
只有高桢能帮她,只有高桢最合适。
在她之前,他没有过别的女人,她在男女情事里如鱼得水,手段娴熟,果真勾得他食髓知味、再难放下。
可是演着演着,时日长了,
——她怎么猛然惊觉,自己似乎亦付了一颗真心出去了?
七月中旬,高桢带着妻女路过弋州的隔壁濂州。
一家三口悄悄先去濂州城内小住了几日。
濂州郡守,乃是高桢舅母的兄长,是他舅母的娘家人,也就是他舅舅的老丈人家。
这个关系说近其实不近,说远不算太远,但若是双方同在官场中的话,在权势利益的稍稍催化之下,也就更容易亲近了很多了。
高桢同自己舅舅家的表兄弟们一般,也唤这位郡守做“舅舅”。
高桢夫妇二人谦卑恭顺,一副晚辈姿态,这位郡守舅舅也待高桢一家三口热情周到,见了“外甥媳妇”,郡守夫人还热情地给郁姬套上一只玉镯儿,又在雁雁的脖子上挂了只金锁。
雁雁平生爱极金锁铃铛,最喜欢这种又晶亮又响亮的东西,握在手里摇个不停。
一家三口和郡守一家用了顿饭,高桢忙着正事,便带着妻女去了濂州官衙里的地牢处见人。
见郁姬的那个外祖父。
但也只是血脉上的外祖父而已。
地牢潮湿阴暗,环境极差,时有蛆虫老鼠在角落里滋生滚动,令人作呕。
郁姬顿了顿,执意让高桢抱着女儿在外头等她,自己进去见那个老男人。
高桢劝不住她,见她心意已决,只好叫奴仆小心跟着她,自己带着雁雁在外头等候她。
他知道她心中有一桩沉重的心结,也许即便是丈夫和女儿,她也不希望他们见证这些。
心结么,就让她自己去解开吧。
郁姬在这昏暗恶臭的地牢里走了很久,才终于在地牢的一角见到了那个人。
听外祖母说,他叫裴序光。
外祖母常常会在寂寥的深夜里,将这个人的名字挂在嘴边。
她会用一根小木棍一遍又一遍地在地上画出这个人的名字,然后再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擦掉。
外祖母姓郁,叫郁徽兰。母亲也姓郁,叫郁青锦。
她也姓郁,她的大名叫仙蕤,蕤姬,乳名唤“朱朱”。
外祖母曾经说过她们的名字很好听。
可惜,她们的名字,在那个充斥着突厥语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被人用到的机会。
没有人会在意“徽兰”二字有什么美好的寓意,“青锦”又是怎样的寄寓,“仙蕤”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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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人对她们这些奴仆的称呼,简单而又粗蛮。
即便用不到,可是外祖母还是用尽心思为她和母亲取了名字。
即便用不到,外祖母还是几十年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名字。
外祖母去世之前,忽然回光返照般的紧紧握住她的手,对她说道:
“朱朱,叫一遍我的名字。叫我徽兰……叫我徽兰!”
这个要求看似十分的令人摸不着头脑,可是郁姬却知道外祖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从被突厥人俘虏以来,外祖母已经数十年没有听到过别人用汉语华言唤一声她真正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