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开云此山住,高踪大器无人知。
南关街上有一座青砖二层建筑,日日人来人往,热闹但不喧嚣,还很井然有序,它是中部县的邮政局。
楼后是一个很大的院落,里面养有很多脖子带着铜铃的骡马,进进出出衣服外面罩着绿色背心的邮差有七八十号人,这个时期的邮件载运基本上都是畜力驮运,偏远的山区甚至需要人力步行送达。
驮畜脖子挂铜铃,在夜间赶路时,土匪强盗们听见了就知道是邮政驮铃,也不打劫,盗亦有道,很讲究。
在县政府的各局和科室中,邮政局可谓是人丁兴旺的大单位,邮件收取的费用不低,还代报纸卖邮票,富得流油。
邮政局长叫孙家曦,据说曾是江浙一带邮政系统的老资格,得罪了省邮政局的大领导,被排挤到陕西这个穷地方降职使用。
不过孙家曦已近五十岁,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没有任何抱怨和愁绪,反而在县城里很滋润的过起了富裕日子,娶了三房姨太太,人称官中仙。
李清同上任伊始,就对县城重要岗位的人物进行甄别,他是第一个过关的人。调查的特务汇报,这个孙家曦晚上喝完酒就睡那三个姨太太,邻居们都能听见半夜三更他那仨女人的浪叫。
这么龙精虎猛的扎势人物绝不会是共党分子,李清同第一个就将他剔除了。
此刻孙家曦坐在他宽敞的办公室里,听心腹给他汇报生在联络处的事情,手里把玩着一个顺治年间的花觚清供。
红光满面的大脸盘,是一副比较典型的旧吏官像,微闭的眼眸似在体味手抚摸花觚细腰处如同女人腰肢的感觉。
这时楼下业务大厅里走进来一位青年人,五官清秀,气质儒雅,一身蓝色腰线随体的棉长袍,脚下是千层底的黑面棉鞋,清洁干净,俊朗温雅。
他叫孙岳恒,完全小学教师,来这里取家乡寄来的包裹。
取了包裹后,他并没有离开,四顾一圈后见没人注意他,便来到二楼敲开了孙家曦的屋门。
看着夹着包裹进来的孙岳恒,打心腹出去后孙家曦放下花觚笑着说道:
“你急什么,我会派人给你送去的。”
“正好现在没课,我就出来走走,不在三月风光里走走,岂不辜负春风十里的美意。”
“你呀。”
孙家曦用手指点点他,宽厚的笑道:
“怎么,我们的大才子坐不住板凳了?”
孙岳恒将包裹放在一个台案上,潇洒的撩起后襟很文雅的坐下,貌似一脸平静的说道:
“二叔,国破山河在,我真不愿意窝在这里,天天小心翼翼的对付那些赤党分子,我觉得我在消耗生命。”
孙家曦眼帘下垂,不动声色道:
“那你想干什么?”
孙岳恒似乎不在乎他二叔的不悦反应,自顾道:
“与其醍醐一盏诗一篇,不如拔剑沙场随卫霍。能不能把我调到前线或敌占区去,四起狼烟国欲亡,我实在不愿意在这里蹉跎时光。”
“打仗那是职业军人的事,你的职业是在隐蔽战线的战场。上马挥戈驱倭寇就是英雄了?陷阵冲锋迎弹雨就是好汉了?幼稚。”
孙家曦脸色一沉,红光满面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翳。他起身立正道:
“委员长说过,特务人员是个无名英雄,为国家民族的灵魂,做领袖的耳目。特务工作是一种非常的工作,要有坚忍不拔的精神,报定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方可达成所负之任务,特务工作是一种终身职业,不得中途变更。”
看着同样站得笔直的孙岳恒,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你是高级特情,肩负的使命尤为重要。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委员长亲自批准每年公祭黄帝陵之日为民族扫墓节,你以为是委员长心血来潮吗?
这里是‘黄陵帝根’之所在,‘帝根’你懂不懂?
当时被围剿的赤匪大势已去,狼奔豕突,委员长以为大事即成,中国统一指日可待,委员长届时会亲临此地恭祭黄帝陵,成为大统的中华领袖。
谁料想中央赤匪竟一头扎进陕北来了,随后张扬兵谏,逼着委员长放弃了多年剿匪之功。
密令我们过来干什么?是防止中共染指‘帝根’的,你有几个脑袋敢抗命?”
孙岳恒低头不语,片刻又倔强的抬头说道:
“月初国府派遣了不少人过来,现在天天跟共党掐架,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小地方,我们怎么办?”
孙家曦挥手让他坐下,自己抚摸着戴在拇指上的大扳指,态度淡然道:
“他们干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相互之间不认识,不用理会他们。我这里的电台直通武汉,上达天听,目前精准的汇报才是我们的任务,一切由武汉那边做决定。
你给我安心做事,不要暴露,我们随时会接到武汉最新的指示。”
大街上,孙岳恒拎着包裹走在春风里思考着,与一位一身硬骨气息同样穿着棉长袍的人擦肩而过。
宋长安无意识的回身看了一眼,便又大步向联络处走去。
刚结束一场闹剧,院子里又是欢声笑语,陕西的婆姨手里活都是好手,边纳鞋底边东家长李家短的说话。
王彦楠很尴尬,他大姐不理他了,还让他明天就走,说别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看着就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