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雁杳天涯路,泪落无声沮水潮。
桥山古柏苍劲,郁郁葱葱,山下沮水如镜,水流映黛。
山巅苍柏间,有一座用柏枝编成障隔栅栏围地而起的林间篱笆小院。
两扇篱笆门,幽似野人家。
院中一座一门两窗的茅草房静立在柏林风涛中。
站在院中凝眸远望,桥山苍苍,沮水汤汤,彩云朵朵,天高水长。
结庐彩云端,家在山水间。
王雅楠擦了擦额头和两鬓的细汗,看着孤然静立的茅庐,凤目里满是儿时的回忆。
荒苔野蔓上篱笆,客至多疑不在家。
这里是从前守陵人巡山护林时临时休息的地方,也是他们儿时嬉戏玩耍的游乐场。
只是,桥山风景依旧,往事不堪回。
她站在篱笆门前却没有推门而入,她在等人,等这里现在的主人回来。
刚刚跑上山的时候有些急,微微出了些汗,此刻春风吹透了军棉衣,让她打起了冷战。
中午在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联络处三人来到黄帝陵里打扫落叶和尘埃。她在杜亦雄和于美莲的掩护下,甩开了两个盯梢的尾巴。
“汪汪。”
山脊的柏林里窜出来一条土黄色的中华田园犬,对着自己家门口的陌生人满是敌意的犬吠不止。
稍倾,林中走出一位壮实的汉子。黑色的棉袄对襟敞开,露出里面薄薄的白色棉麻对襟贴身内衣,隐隐鼓胀的肌肉块丝毫不理会料峭的春风。
肩上背着一杆半新半旧的中正步枪,裤角打着紧绷绷的倒赶浪绑腿,一双黑色千层底的棉布鞋上满是灰尘。
一张很雄性的方脸上,棱角分明,刚毅冷峻中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极度深沉和冷漠。
醒目的剑眉黑眸,竟自带一股子令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的凛然杀伐之气。中等偏高的个头,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处于一种随时可迅疾行动的炸燃爆状态中。唯有嘴唇上方稀疏的短胡茬,令他脸部气息多了些许年轻人青春的柔性。
见到王雅楠,他明显愣了片刻,黑眸不由自主的眯了一下,王雅楠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加快跳动了几下。
他顺着林间踩出来的小路走到篱笆门前,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王雅楠尴尬的自嘲一笑:
“泽斌,姐姐刚回来,就想来看看你,不请我进去坐坐么,我可好些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汉子沉默的推开篱笆门,大步进了院,一头扎进茅屋里。片刻从屋里拎出来两把竹椅放到院中的阳光下。
初春的季节,外头阳光比屋里暖和多了。
汉子率先坐下来,将步枪靠在椅背上,便抬头看向远方郁郁青山,沉默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交流的意愿。
王雅楠默默的在竹椅上坐下,她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种无声的沉闷。
那条中华田园犬乖乖的趴在汉子的脚边,不停摇动的尾巴殷勤地扫着主人布满灰尘的鞋面,眼睛却警惕的看着陌生人。
“世事不堪回,梦魂犹绕天涯。
泽斌,别不欢迎姐姐,你这样我心里很难受。
姐姐这次来是专程代表上级组织来向你道歉的,你哥哥那些人都已经被平反,他们都是我党的英雄,是红军的英雄,是根据地无数百姓的英雄。
历史不会忘记他们,人民会记住他们。”
王雅楠缓缓说着,一缕莫名的悲情便缓缓在院中散开。
她面前沉默的汉子,和她一样是千年守陵人的嫡传后代,是一起嬉戏的童年伙伴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寇泽斌,男,二十一岁,原隶属于陕北政治保卫局。
话说当年,寇家当家人寇世诚虽然也选择了土里刨食,但却本本分分的种地,不参与任何社会团体活动。
一家人守着田地住在乡下,“日入开我卷,日出把我锄”,耕读传家,敦厚处世,逢节日便回到县城的祖宅焚香祭祖洒扫庭除,与世无争。
小乱避城,大乱避乡,然而在这个动荡的年代,桃花醉酒乱纷纷,春不惹人人惹春。
1932年,寇家的大儿子寇泽明刚过门的婆娘杨梦珊,下地种田时被大地主的儿子看上了,就想抢过去为妾。
老爹寇世诚本意是想息事宁人,便让大儿子带着媳妇躲到陕南亲戚家去,老大倔强的不干。刚刚15岁的老二寇泽斌也不愿意跟大哥分开。
勤劳思夏后,尚武本秦风。
寇家的两个儿子俱都秉承了秦地彪悍的性格,从小在黄帝庙里习练拳脚,寇泽明更是有一身不错的功夫傍身,性子嫉恶如仇。
在地主家过来抢亲时,寇泽明手执菜刀,砍翻了两个混账的护院,更是一刀削掉了地主儿子的一条胳膊。
气是出了,但后果很严重。
寇世诚只好逼着两个儿子带着杨梦珊直接跑路了。
果然暴怒的地主派人打死了寇世诚和亲家杨梦珊一家人,霸占了他们的田地,并悬赏捉拿兄弟俩。
家破人亡的后果,令寇家两兄弟一气之下参加了陕北红军。1934年,红军经过中部县时,寇泽明和寇泽斌杀了地主一家,手刃了亲仇。
当初由于寇泽斌年纪小,便参加了红二十六军中的少年先锋连。他有功夫的底子,再加上作战勇敢,家庭背景干净,很快被重点培养并光荣入党提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