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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摇红(第3页)

  “快去库房拿被褥,那种狼皮褥子!”

  “点火盆,廊上一个,屋里一个!”

  “开窗!赶紧通通风!”

  外头忙成一团糟,几个小厮跪在屋里,捧着棉袍苦苦哀求。

  “二爷,您穿上啊,您穿上啊!再不穿,王爷就来了!”

  纳兰迁坐在床侧,双手撑床,大冬天的只穿一件单衣,仰向天,冷笑。

  一年多的软禁,他瘦了许多,下巴满是青青的胡茬,颧骨高高耸起,然而便是这般憔悴狼狈,昔日拼命二郎阴火暴戾的眼神还在,甚至因为这一年多的侮辱欺压,更多了一份凛冽和杀气,在昏暗而散着酸腐气息的室内,烈火纵横。

  “二爷……您现在不穿,以后咱们的日子……更难受……”一个小厮跪着爬近,抱着他的腿热泪纵横。

  纳兰迁的脸色动了动,眼前跪的,都是陪他一起被软禁的亲近小厮,跟着他吃了很多苦。

  他沉默一刻,接过了棉袍。

  在小厮们含泪的喜色里,他低而冷地道:“以后吗?没有以后了。”

  一个始终没说话的小厮,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遇,各自一闪,随即那小厮上前帮他穿衣,在套袖子的时候,一样东西,从小厮的手中,不动声色地落在了纳兰迁的袖管里。

  成王过来的时候,静园已经打扫干净,物件整齐,小厮们齐齐整整廊下伫立,一派清静而周全的景象。

  开了散风的窗子已经关上,又点了熏香,遮住了屋子原本的气味。

  纳兰迁在门口接着父亲和妹妹,神色平静,一派修心养性的自如,甚至还微笑摸了摸妹妹的头。

  成王看在眼底,眼神欣慰,摸了摸儿子的被褥,又摸了摸他的棉袍,招招手,一桌席面跟着送进来。

  “今天立冬。”成王让纳兰迁打横坐了,“咱们父子兄妹聚聚。”

  “是。”纳兰迁微笑,眼神温润,戾气全无。

  成王本来是不打算喝酒的,此刻心情一好,便命开了一壶翠山冽,看了看儿子,他有些犹豫,怕纳兰迁沾酒坏了心情。纳兰迁不等他开口,已经微笑道:“父王,儿子戒酒了。”

  成王连连点头,神情欣慰,纳兰迁给成王斟了酒,一旁的侍卫立即上来用银针验酒,成王有点尴尬,纳兰迁却若无其事,直视着成王,诚恳地道:“父王,这一年多在静园,儿子静思己过,时常汗出如浆,夜不能寐,儿子自己都想不明白,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干出那样枉顾人伦天打雷劈的事情来,儿子时常羞耻得夜半痛哭,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也胜于在这世上无颜再见父王。想起当年,我娘离开时和儿子说的话,要儿子孝顺父王友爱兄弟,一定做好父王和述儿的膀臂辅佐,结果……”他眼底渐渐含了泪水,忽然推开桌子,砰地跪下,大哭道,“儿子实在无颜苟活于天地间,还请父王成全儿子,给儿子一个痛快吧!”

  “起来,起来。”成王听他提起他母亲,想起当年秋水为骨玉为神的宠妾,心中也不免一酸,赶紧推开酒杯,亲自去扶他,纳兰迁伏地痛哭,热泪沾湿了他的衣襟,四面侍卫面面相觑神情尴尬,这种王族父子交心场面,他们怎么适合还站在这里?

  成王听儿子恸哭自胸臆,满腔苦痛尽在哽咽里,声声摧心,自己也微红了眼眶,又怕纳兰迁激动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用衣袖掩住眼睛,头也不回呵斥道:“你们都退下!”

  “父王……”纳兰逦有点不安,拉扯着成王的袖子,“好歹你留下高师傅啊……”

  高师傅是去年府中招徕的武师,武功高,人厚道,渐渐便得了成王的信重,这次成王妃出府,成王让铁钧带自己身边的可靠护卫悄悄跟去保护,不足的人需要补充,便让这人补进了亲卫队。

  成王点点头,其余人退出,只留下高近成一人,小心地守在门口。

  “父王……”纳兰迁伏在冰冷的地上哽咽,浑身颤抖,成王一眼看过去,昏暗的光线里,纳兰迁的鬓角,竟然出现一丝微白。

  那丝白犹如利剑刺进了成王的心里,一瞬间他几乎也要落下泪来……迁儿今年不过二十三啊!

  想起当年将府中侍妾都送往关外时,迁儿的母亲跪在他膝下,一声都没为她自己的命运求恳,却哀哀哭泣,只求“迁儿从此孤苦,求王爷但记着妾身相随身侧十年情分,予他一丝垂怜……”

  自此也算记得这话,总予他一份宽容,便养成他桀骜冲动的性子。后来出事,也以为自己待他已算恩厚,如此大逆之罪,也不过终生软禁。可此刻看见那丝白,才想起软禁的苦寂生涯,又怎是迁儿这种性子能够忍受?

  “孩子……”成王终于落下泪来,一时间心潮涌动,忘怀一切,颤巍巍蹲下身,亲自扶起儿子,将他哭得出汗软垂的身子,扶在自己膝上,“你且放宽心……”

  他一伸手,纳兰迁的手一抬,也迎向了成王的肩膀,似乎想要好好搂住老父,倾诉衷肠。

  “等过一阵子……啊!”

  冷芒一闪,从纳兰迁袖中飞出,刹那没入成王心口。

  成王身体蓦然一阵抽搐,纳兰迁手一抬,飞快捂住了他的嘴,手指缝顿时一片殷红。

  “不用等了!”唇角绽出一抹冷冽的笑,纳兰迁附在成王耳边,一字字森然道,“现在我就要出去!”

  “你……你……”成王挣扎着要推开纳兰迁的钳制,纳兰迁的手指,钢铁般掐住了他的肩,手掌按在他心口飞匕上,冷冷道:“你的印鉴兵符在哪里?传位给我!”

  他手自成王嘴边移开,成王立即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承尘上下垂的深青帷幕上,泼辣辣开了一串鲜红的梅。

  纳兰逦刚才已经惊慌站起,但因为角度问题,还没看清楚生的一切,此时惊呼一声便要扑过来。

  纳兰迁抬头看她,唇角一抹狞笑。

  纳兰逦奔出一步便停住,对面,纳兰迁染血的眼神令她不寒而栗,忽然想起兄长往日的教导:“逦儿,你武功不行,遇事便尤其不可冲动,一切以自保为上,留得性命在,才有反击的机会。”

  脚跟一转,纳兰逦毫不犹豫奔向门口,门口帷幕外,背对着他们站着的就是高近成,纳兰逦相信他一定可以解救父王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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