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萧平安躺在地上,毫无声息。过了良久,突然啪啪两声,有手指敲在已经打开的牢门之上,随即一人笑道:“有人在家么?”
嬉笑声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敞怀大汉迈步走了进来,四下看了一眼,在地上那大胡子尸体身上踢了一脚,蹲下翻看他的尸体,特意在脸上摸了几下。
随即又在萧平安身上摸了摸,见他气息全无,不过是个寻常的小犯人,慢慢直起身来,又在狱中翻找。
稻草之下,角落之中,就连便桶里也拿几根稻草搅了一搅。萧平安的黑棉衣更是给扯的稀烂,似是一无所获。自语道:“好个牛鼻子,什么也没有,你堂堂的一门长老,把自己关在这黑狱之中干什么?”
默立片刻,突然笑道:“我倒也是傻了,这牛鼻子既然找了个替死鬼,自然是不想回来了,又岂会留下什么东西。”转身正待出去,突听地上哼了一声。
魁梧大汉吃了一惊,纵身倚墙而立,摆个门户,却见地上萧平安摸摸脑袋,慢悠悠站了起来。
汉子眉头紧锁,先前他明明查看的清楚,这孩子气息全无,已经死的不能再死,怎地此时竟然站了起来,奇道:“你没死?”
萧平安被猛击一掌,顿时昏去,此时悠悠醒转,尤觉天旋地转,见牢房里突然多了一人,“杨伯伯”却躺在地上,一时不知生了什么,听那汉子问话,犹犹豫豫道:“我,我,我不知道。”
魁梧汉子见他回话,倒放下了心,想道:“原来这小子真的没死,呸,这个臭牛鼻子,算什么武林高手,连个小屁孩也打不死,平白吓老子一跳。”见他回话好笑,忍不住道:“你既不知,我告诉你,你已经死了,这就跟我走吧。”
萧平安大惊道:“我死了?你是勾魂的黑无常老爷么。”
魁梧汉子哼了一声,道:“你看爷爷长的黑,就道爷爷是黑无常么,老子偏偏是白无常。”其实狱中一团漆黑,萧平安又哪里看的出他是黑是白。
萧平安只道自己真的死了,他一直以来独自苦苦求活,小小心中,却对死没多少惧怕,闻言虽是一惊,反倒不如之前慌乱。
看看地上的“杨伯伯”,慌忙过去,喊了两声,又推了两下,见“杨伯伯”动也不动,身子已经僵了,他自看不出此人已经不是他“杨伯伯”,心中难过,眼泪立刻滚滚而下,哽声道:“伯伯,伯伯,伯伯也死了么。”
魁梧汉子心中大奇,他自然看出这孩子痴痴呆呆,只怕对自己玩笑之话信之不疑。但却不见害怕,反倒是对地上死去的假伯伯念念不忘,也算是有情有义,这牛鼻子倒狠得下心,下的去手。
看他哭了一会,道:“今天遇见我也是你的福气,跟我走吧。”他倒起了扶弱之心,想顺手救了这孩子出去。
萧平安只道是白无常老爷要带自己上路,不敢违抗,当下站起身来,他不知是何规矩,倒也有些害怕,闭上眼等着白无常老爷勾魂。
那魁梧汉子见他模样,倒是楞了一愣,随即明白,忍不住好笑,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道:“臭小子,给我自己走!”
带着萧平安出了牢房,到了外间院子,却是一个狱卒未见,一把抓起萧平安飞身过了院墙。闻他身上又酸又臭,赤着上身,满身泥污,皱了皱眉头,瞥见一户人家院中晾晒的衣服,飞身进去拿了两件,回来叫萧平安穿上。
带他寻了个客栈,店家见萧平安蓬头垢面,浑身恶臭,心中厌恶。但见那大汉人高马大,一把钢针一般的大胡子,豹头环眼,甚是凶恶,哪敢多话,连忙开了间房。
古时交通不便,对人口流动管制也严,寻常人离居地百里,便需报告。但彼时没有如今的身份证,出门在外,全靠“符牌”和“传信”证明身份。
符牌乃是身份证明,但也只限官吏僧侣才有,寻常百姓只有户籍登记。传信便是介绍信,由持者所在的乡里书写,记录持有者姓名、居地、身份、出门事由等。这一制度最早便是商鞅变法所推出的“验”和“传”,商鞅还因此留下了作法自毙的典故。
宋时官员有“鱼袋”、僧侣有度牒,寻常百姓出门,全靠“凭由”证明身份。“凭由”便是宋朝使用的传信,相当于汉唐之“过所”、明之“路引”。
出门在外,入城住店时都需查看“凭由”,验明身份,登记在册,官府会定期查验。
法虽如此,遵从者却是寥寥。客栈大多也是敷衍了事,只有入城或是被巡视官兵抓到,才会仔细查对。
江湖中人出来行走,所带的“凭由”,十个倒有十二个是假的,那大汉自然也不例外,萧平安更是什么也没有的黑户。那店家也不是傻子,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大汉到了屋里,也不管萧平安,倒头就睡。
萧平安不明所以,为什么白无常老爷不带自己去地府,反到客栈来了,他也不敢问,就坐在床边等着。
直到日上三竿,那汉子睁眼醒来,看萧平安坐在身前,直勾勾看着自己,倒吓了一跳,劈头打了一巴掌,道:“你不去睡觉,在这里吓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