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毗邻帝都,本是最是安居乐业之处,可是竟有千里饿殍这等可怕景象,万千饥民遍野如行尸走肉,万顷良田竟然寸草不生,浑如人间鬼域,一路走来竟是一个村落也无,那万千饥民只怕正是是豫州的百姓,想不到颍汝之地世家门阀辈出,竟成了这等模样,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眼见得快到傍晚,暮色渐起,众人周身唯有这一身衣物与佩剑,再无半点他物,便是颍川藏书阁带出的干粮饮水等物也一并遗落,虽是已缓过劲来,却被这寒风吹拂,众人腹内空空,又累又饥,正是无力之时,却望见东面不远处有篝火生起,登时精神一震,匆匆奔了过去。
往近了一看,却是一处小小村落,约有个三十余户人家,各家各户却没有燃起炊烟,却是砍木伐树做了一道围栏,在正中生了一堆篝火。天色已沉暗下来,霞光只余一点,再往近前便已是漆黑一片,
待到近处,荀攸便拍了射援一肩,道:“文固,你去询问如何?”
“为何是我?”射援眼见得村落在前,心思正是欣喜之时,猛然被荀攸吓到,一转头,便觉和洽、许靖、袁涣、赵戬等人都站在身后,便是袁徽、射坚、臧洪这几个也站得颇远,唯独自己一个站在最前头,想来是刚才情不自禁,加上这些位皆是自诩高士,哪里愿意如此低声下气与乡野村夫计较说话。也算自己苦命,只得哀叹一声,往围栏而去。
围栏修筑得颇为有章法,看着似有一里多方圆,沿围栏四周倒插着无数尖锐的木头,便如同刺猬一般,甚至还有三座望楼,说便说是最简陋的军营也不算为过了。三座望楼上各插着四丛火把,虽然只有一丈多高,却也照亮了方圆三四丈,在四周皆是平原旷野倒也够用,一行人犹在七八丈之外便听到三声金属敲击的声响,只不过听上去甚是沉闷,显然已被这村庄的岗哨现了。
“来者何人!”
听这粗犷声音,荀攸和许靖互视一眼,皆是想不到这等乡野,竟然也有人精于防守之道,岗哨、拒马齐全,四周一片旷野,这般布置,便是寻常官兵也难以攻克。
射援看着那望楼上隐约有四五个人影,便高声叫道:
“在下是游学学子,和几位朋友被饥民冲散了,不知能否求一夜庇护?”
“竟是学子?”
望楼上的岗哨很是意外,便听得上面细语,随后那粗犷声音便远远叫道:“诸位请等一等,容我前去通报!”
听得这般井然有序,倒让许靖很是奇怪:“这里莫非是袁家的某处田庄所在么?”
身边众人听了这般言语,却是多少明白了些。此处仍在豫州之内,豫州各地皆有袁家的田产商业,这些田产商业皆由袁家派人操控,再租派给无田可耕的佃农耕种,故而袁家奴仆、佃农无数,也正是因为这些个缘由,方能让袁家手握豫州命脉,在州郡、朝堂上屹立两百年而不倒。再看这村落,在饥民席卷豫州之时竟能在旷野之上安如磐石,可见这村落背后之人定有相当手腕,便是寻常村民也能这般晓事。
“未必。”和洽摇摇头,“听口音不像是颍汝一带的人,倒有几分像沛国、陈国一带的。”
“沛国、陈国?”许靖很是惊讶,“如此说来,我们的行程岂不是背道而驰,往东了?”
“确实是往东无错。”荀攸补充一句,皱眉道:“那时突逢饥民,我们匆忙往东,但至多不过三十里,怎么会径直到了陈国这里?”
桓范道:“只怕一句口音未必便准。颍汝之地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也许是州郡民众迁徙,一两个沛国人到了颍川罢了,怕是巧合了。”
魏郡一众掾属皆可谓当世彦才,却是各有见解,三言两句间便把事情说了七七八八。想来是豫州大变,各地百姓皆被这一场浩荡的饥民扫荡,有些沛国人进入世家大族的田庄之中倒也正常。
荀攸一时语塞,身边孙原见了这般情景,不禁拍拍荀攸的肩膀,眼角尽是笑意。荀攸一见这般情景,更是哑然,却是不再过问了。
一见路上寥寥几骑,荀攸很是不解,郭嘉本当随孙原行动,却并未出现在此。
“他去了汝南,有让直相随。”孙原解释道。他本是安顿好了林紫夜和心然的车马,便要和郭嘉、6允同往神兵山庄,不过他实在不放心二女安危,袁涣等人又都不善武功,便是武功出众的虞翻也被赵空骗去了南阳,一路无人护持甚是可怕,许靖本打算以他的名望借颍川郡的郡兵一路护送,荀攸却不同意。
“自然是造反前。”袁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公子早一日到魏郡,便能早一日掌握魏郡,或可早日弥平此乱……”
荀攸不解,他已经和荀彧交代过,让他多劝劝慈明伯父早日携荀家离开颍川,是非之地不能长留。许靖本通达之士,应该知晓安危大事,他既已随孙原北上,本应该举家搬迁河北,即使魏郡同样太平道众众多,却不似颍川这般危险。
许靖摇摇头,笑而不语。
“张角要得先机,是因为他知道太平道之内必然有出了叛徒。而且,这个叛徒曾经是他极为相信的人。”
“这个人知道的太多,可是……如今他已不在张角的控制之下。所以,张角很急,他已经失去了先手的机会。”
荀攸笑笑,解释道:“曜卿有所不知,公子现在正在一个‘拖’字上。”
“其实推测不难。”荀攸解释道,“早在数年前便有人上奏朝廷张角已有反心,但是天子置之不理。唯一的理由便是证据不足。”
“大将军之职本战时所置,一旦有人出任,天下兵戈必起。即便是远征鲜卑的大军,其最高统帅亦不过‘护鲜卑中郎将’而已,大将军这个位子,寻常是碰不得的。王莽、窦宪、粱冀……但凡碰过的,皆非善终。”
孙原等人所选的路线并非直接向北,而是先行转东,直奔豫州的陈国,从陈国的郡治陈县登船,沿浪荡渠北上,穿过兖州的陈留郡抵达大河。虽然路程上折返较远,但阳翟到陈县也不过多出一百四五十里,以目前的行程度,不过十天左右的时间而已。
“公子,来得及么?”袁涣很是头疼,他不知道孙原的计划,身为一郡太守,久不上任,即使他已经派遣华歆、张范先行前往魏郡,这在律法上已属于严重违律了。孙原这摆明是要知法犯法。
原本极为自信的声音却在瞧见荀攸摇头之后渐弱了下去,袁涣眉头不由地皱将起来了:“公达兄……可是涣说的有不妥之处么?”
“兵者趋急,当得先机。”荀攸附和了一句,却紧跟着又摇摇头,笑道:“可是如今要得先机的不是公子,而是张角。”
袁涣眉头又紧锁了几分,却不再说话,他知道荀攸尚未说完。
“何意?”袁涣隐约觉得孙原如此轻松地心思多半和太平道有关系,却实在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能让孙原连朝廷律法都顾不得了。
荀攸反问道:“太平道不日即会造反,曜卿以为,公子是在太平道反前抵达魏郡还是太平道反后抵达魏郡适宜?”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不急?”袁涣忍不住反问,依照荀攸所说,张角已经急于造反,可是孙原仍是不紧不慢,难道此时不正是抢张角先手之时么?
“公子为何要急?”荀攸也是反问,却让袁涣一愣,“天子已经拜何进为大将军,这个先机已经被朝廷所得,公子急或不急已无区别。”
袁涣哑然,无话可说——他根本不会从“拜何进为大将军”这条昭告天下的讯息中得知何进就是那个控制了太平道叛徒的人。
目前知道追杀孙原和刺杀郑玄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郭嘉,另一个就是荀攸。当初孙宇替孙原清理了暗中埋伏的追兵,必是做得干净,孙原不至于暴露目标。而颍川的危机有两个,张角不会对孙原下暗手,且张宝的目标是郑玄,也不会对孙原下手。一旦许靖用颍川郡兵保护诸人,即便是打着颍川许家的名声也必然会暴露目标。所以荀攸建议孙原一路小心谨慎些,即使有些危机,也总好过明目张胆地离开颍川。更何况,颍川郡也不会派遣多少护卫,见过孙宇的武功,荀攸便知道,一两百人的护卫当真敌不过一个武林高手。至于袁涣等人,也不必让他们知道这些自乱阵脚。
“文休先生,颍川必将大乱,何必留妻子在此。”
“怎么不见奉孝先生?”
孙原等人离开颍川,许靖将藏书阁托交荀彧荀文若代掌,便嘱咐其子好生照看夫人,便孤身一人随魏郡一众安然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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