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民如同嶙峋的外衣,盖在寸草不生的大地上,枯枝、枯人、枯尸、枯骨,一片枯萎。
所有能吃的东西,草根、树皮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数白骨与尸体,凌乱地如纷纷落叶般在眼前的大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大地如同丑恶的巨大伤口,一道道外翻的沟壑,一道道深红的痕迹,仿佛昭示着这朗朗乾坤、苍茫天地之间的悲惨人世。
千里饿殍,人间地狱!
“不要过去!”
荀攸快马飞奔,抢在众人之前驻马高喝。
许靖、和洽同时拉住身边的袁涣、桓范,所有目光同时投向前头的荀攸。
“公达先生……”射援苍白着脸色,望着荀攸的眼神里充满着质疑,“为何有这么多的饥民……这……”
他望着荀攸颤抖的双手,突然说不出话了,眼神中竟出现了深深的恐惧。
他从来没见过这般惨烈的景象,从未见过这曝尸白骨,他直觉得,这满天朔风从未如此刺骨,冻入骨髓。
“颍川从未出现过如此多的饥民……”
许靖策马缓缓走到荀攸身边,与他并驾,一同面对异样的目光。
“先生想说,这是太平道的谋划么?”
马车上的门悄然打开,一袭紫衣飘然而落,目光直看着身前不远处并驾的两人。
大汉的太守,大汉的子民,被这两人,悄然隔开。
荀攸看着对面的年轻公子,心底突然升起微冷的寒意,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却又摸不到、说不出。
“公子……”
许靖微微开口,却被身前这几双目光震慑住了,嘴边的话竟再也吐露不出了。
荀攸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一双双眼眸,一字一顿道:“再前行一步,便是危险万分,攸恳请公子绕道而行。”
袁涣等人同时看着马车旁,那独自站立的紫衣公子。
朔风回荡,衣袂翻飞,那削瘦的身躯竟显得那么单薄。
“灾民暴起,生死不过转瞬。”
紫衣公子抬眼看着身前两人,低声、缓问:
“可原……是大汉之命官,守疆安民之郡守。”
“你们……教原如何绕道而去?”
荀攸突然愣住了,他全然不曾料到这年轻公子,本当是见惯铁血手段的封疆大吏,竟然动了这悲天悯人的恻隐。
“公子……”
许靖正视眼前诸人,第一次如此郑重,与荀攸一同下了马,正一正衣冠,冲孙原,也是冲着所有人,拱手下拜:“知其死地而必往,乃不智。身背重任,更不能轻舍。”
孙原一动不动,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荀攸看了许靖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冲孙原道:“公子,此乃饥民,吃空了颍川郡的所有粮仓府库,颍川郡早已不堪重负,是以流落荒野,任其自灭……”
“那便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理由?”
一个清脆冰冷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震碎了僵持,震碎了凝固的空气,穿破迷雾,直透心扉。
紫衣长,清冷如仙。
“紫夜。”
孙原目不斜视,只是伸出手去,掌心里划入一只冰冷的柔荑,轻轻握住。
“紫夜姑娘……”荀攸见了这女子,突然沉了心去。这救人性命的医女,如何救得了这般多的饥民?
他面对这一双冰冷的目光,一口气横梗心头,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许靖看着荀攸的神色,微微摇了摇头,轻声一叹:“医者,父母心。”
“可是……姑娘可知,人病可医,天下病——何医?”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瞬间,孙原觉得那双冰冷的手,更紧、更冷了。
荀攸缓缓输出那口气,只觉得许靖一句话,便让他不再窒息。他看着林紫夜和孙原,那一双紧握的手:
“公子是大汉太守,是朝廷命官,可这旷野之上,只不过一人而已。攸为一人,文休先生亦是一人。”
“一人之力,或可能救一人性命,又如何能解众生倒悬。”
孙原看着他,他也看着孙原。
“公达先生……”
突然间,臧洪面无血色,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荀攸的身后。
荀攸眼神一凛,骤然回头,一霎那间便失了血色,软了身躯——
浩荡如潮水般的“人”,挥舞着干枯的肢体,如同蝗虫密集,席天卷地,向他们当头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