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姐的语调越来越缓慢,克制住悲伤,换上苦涩的笑容,“那天,我和张媛一起给父亲磕了头,说我们这辈子过得很好,希望他能够成全。”
“你看啊,人这一辈子,心里还是希望父母能够接受自己的选择。”
玻璃杯上的水雾凝结成液滴,顺着杯壁,滑落在吧台上,散落出一小块凌乱的花蕊。
秦莺很少说自己的家事,她愿意和白伊来说,无非是对同路人的偏私。
白伊来的双眼透亮,神态庄严,淡声应了句:“我能理解。”
父母的认可是多少人心里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梦。
“母亲一直收着给我的嫁衣,她亲手缝的,原本想要送给每个出嫁的女儿,如今她把那件衣服给了我。”秦姐说着,替白伊来收走见底的酒杯,用台布擦去水渍。
“我对母亲并不了解,因为早年间她的眼里只有干活,父亲打骂她,她打骂我们兄弟姐妹。”
一杯酒水喝完,白伊来稍显醉意,她不安地缩起手指,愣愣问:“你恨你的父母吗?”
“恨?”秦姐瞪起眼,遂摇了摇头,笑出声。
“我觉得很多人年轻的时候都是恨父母长辈的,然后恨意又在年老后渐渐消磨。我不喜欢愚孝,因此我没尽到我的义务赡养他们,但是还是留下点情面支付了部分安葬的费用。”
“这世上,有人把父母看作最高,到死都对父母尽孝;有人把爱情看得最高,一生都随着爱人漂泊;有人视友情最高,余生只陪挚友嬉戏打闹;还有的人,什么都不需要,那种人光是独自前行就能够风雨无阻势不可挡。”
秦姐的眼神落在白伊来的胸口,那是一串漂亮的翡翠首饰,和白伊来很搭,眼里流露出不少赞许之意。
她猜,是安斯远送的。
她曾经在珠宝柜台当揽客的小妹,只能站在门外给那些从婚纱铺出来的年轻男女介绍,偶尔旁听前辈们对珠宝的辩识,也算有点小成,后来珠宝铺换了地址,她也辞职。
秦莺不羡慕她们,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
她如是说。
“人喜欢找一个寄托,不然容易坚持不下去,我的人生只剩爱情,这并不可悲,至少我还拥有。”
秦姐对上白伊来的眼睛,满眼是对白伊来的欣赏。
怕小姑娘尴尬,她笑着换了话语,诚恳道:“我当年在电子厂打工,无意间在杂志上看到这句话,记了好久。”
“爱上一个人,就好像多了一种信仰,侍奉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
“张媛是我的信仰,我无法确定她是否会一直在我身边,可我就是依靠这信仰,努力地生活下去。”
人们在绝望时,总会创造信仰,随后逼着自己活下去。
白伊来垂眸,思索片刻,呢喃道:“这是傅尔赫斯的话。”
秦姐笑眯眯地点了点白伊来的额头,“还得是你有文化,我只不过是运气好凑巧看到,现在也的的确确把爱情当作信仰。”
蓦地,秦姐语气霍然一转,严肃起来,“但是你和安斯远好像不一样,她给了你足够的支撑,以至于你完全不担心她会‘陨落’。”
闻言,白伊来低笑,似在反思,良久,她挤出一句:“这在不久前还是存在担忧的。”
“完成每一项任务都需要时间。”秦姐将注意投射在安斯远身上。
白伊来顺势扭头,看着安斯远秀丽的侧脸,那人神情自若地同他人攀谈。
她像是只存在于梦中的情人,一切看来都是那般虚幻。
那不是梦,安斯远实实在在的存在于白伊来身边。
“伊来,你的信仰从不要求你仰望她,而是把你捧高,让你超越她,即便陨落,你也能够直视浩瀚苍穹。”
……
酒局散尽,安斯远伸手握住白伊来,露出笑容。
她引领着她走向灯火阑珊的城市与星河灿烂的夜晚。
“来来,我们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
白伊来不会让安斯远陨落,安斯远将她捧起乃至于能触及到日月星辰,她也会手握天理保护她一直在位。
爱从来不是一方仰望一方俯首。
抬头向前看,前方有广袤的天地。你的眼里不应该只有我,但是我愿意在你身后扶持你,一同经历无数次日夜更叠,直到尽头。
清明节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孤独的气味,屋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细丝样的雨点淋在树叶上,枝桠也被风儿吹得歪歪斜斜。
马路上路人撑着伞披着雨衣,漫步在街头,五颜六色的防水布料交汇成一片。
年轻人对回去祭奠先祖一事没有实感,校园里仍然洋溢着活跃的气氛,都在探讨如何度过清明假期。
白伊来坐在专教里,望着屋外的雨水撞在窗户玻璃上淌下水痕,怅然回忆起去年的清明节假日,莫名生出几分遗世独立之感。
那会儿白伊来还没遇见安斯远,更不存在交心的朋友。至于祭奠先祖,她对清明节的概念是模糊的,更未曾听闻父母说起老家的祖坟,连回到父母的家乡都是鲜少的情况。
她爸妈农村出生,靠着自己的能力考上大学,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有了如今的成就。
那个年代考上大学的人不多,而且总有见不得别人好的居心叵测之人,不少老家亲戚抢着和父母攀关系。爸妈偶尔向白伊来说起过,他们年轻时就因为那些所谓的老乡受了不少苦,当他们决定要孩子之后,果断和老家的人撇清所有关系。
因为见过没文化没能力的人的丑恶面孔,所以他们对读书改变命运的观念近乎是偏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