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又自桌面翻起两个茶杯,各斟了一杯。
萧京墨右手重置于桌面,满杯的茶水因此稍溢了些许。立于旁侧的宋烟烟,更因此突来之声,整个人轻颤了下。
便似曾经萧京墨于他书房中拍桌时,那般的心颤不适,令她沉沉呼吸,方能缓下心神。
“世子,这……茶水不趁口吗?这是我前日自家中取来的,上好的红茶。”
萧京墨不耐起身,身下凳子被他长腿挤于旁侧,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摩擦之声。
赵元佑此时面上方露了一丝尬然,静立于旁,一时无言。
宋烟烟觉累及赵元佑有愧,又怕误了他去衙署的时辰,只得出言劝道:“赵公子不若先行回府换件衣裳,早些去衙署为好。”
“好。铸造局那头,我昨日已替你告了假,你自安心在家照顾江姨。元欢那头,我也交代了,她晚些会来陪你。”
“嗯。”宋烟烟轻应一声。
而后,赵元佑向萧京墨行礼告退,行至厅门,又再回头嘱咐了句:“晨点记得早些送予江姨,咸粥开胃,但若凉了,便少了滋味。”
“嗯。”宋烟烟顾自点头应声。
待赵元佑出了厅门,宋烟烟于桌旁三步外垂首站着,两手拘交于身前,方回了萧京墨道:“世子,我娘亲昨日又起了病,施针、吃药,至今日凌晨才将将退了烧,这会子怕是无法起身相见。”
萧京墨睨了眼桌上一红一蓝两个食盒,想起方才赵元佑在此的自如,又气极了宋烟烟与赵元佑对答时的自在和如今面对他时的拘谨。
她总是如此,令他觉得,自己彷如洪水猛兽,随时会把她吞吃干净了般的恐怖。
猛然跨前几步至她身前,萧京墨气道:“抬头。”
可宋烟烟非但未应声抬头,反而急急后退一步,背脊撞上了身后矮柜,柜内器具杯盘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嘈杂声响。
萧京墨凤眸倏黯,再前一步,只看她这般躲他不及的模样,再未相逼,只望着她浓密乌发,蓦然沉声道:“江姨身子不适,王府医官为她诊疗多年,颇得其法,不如搬回别院,便于她继续调养身子。”
宋烟烟双眸死死盯着他袍下那双锦靴,未吱声,却是坚定地摇了头。
萧京墨亦未再相逼,一手撑她肩,一手轻抬了她下巴,弯下腰,直望入她眼中。
从前总是浸溢了泪雾的这双眼,如今却清明透亮。萧京墨不自觉沉溺于这双眼眸,却也莫名恐惧于这双眼眸。
鼻尖沾染了她发上一丝漆线独特的清香,萧京墨喉间低喟一声,而后叹道:“罢了,你若欢喜,便在此再住一阵罢。但若遇事,记着寻王府相助。”
她眼眸稍动,却并未应声,萧京墨顾自续道:“顾好江姨,也顾好你自己。我今来寻你,是要嘱咐于你,礼部近日若寻你相问妆佛之术,特别若是问及明广寺大佛佛衣之事,你只需回复无有能力完成便可,我与太子自会于后解决此事。”
宋烟烟面露惑意,但萧京墨显并不欲多言,只再叮嘱了声:“听得了?”
“嗯。”宋烟烟应声。
宋烟烟此刻温和顺意的模样,令萧京墨胸口的窒闷之气稍退了些。他退后一步,指了指食盒,面色稍僵道:“母妃命人准备的一些补品,怕你和江姨不便处理,已然炖煮好了,及时吃下为好。”
“谢王妃挂怀。”宋烟烟又应一声。
厅内于是稍静了会儿,二人仅余一步之遥,晨光自门外照入,于二人之间照出一条狭长的光斑。
萧京墨又凝了一阵宋烟烟因晨光而显了透亮的颊侧肌肤,曾经无数个清晨,他于竹林遥遥望入窗中,见得晨阳之下她的面容,也是这般熟悉的晶莹。
他想,此前议亲那事,她受了委屈,便由她于外再待一阵罢,左右最后,仍得他护着她。
只是,这赵家……
想到此处,他又觉心头略燥,皱眉再叮嘱了句,要她记得如何应答礼部问话,便转身向外行去。
宋烟烟心头喃念了句他交代话语,忽而忆起,他当想要的那手札,未曾听他提起。
“世子,民女留于房中那手札,您……王府若有需,可取之。”
晨阳方起的暖光之中,萧京墨面色倏地沉下。垂于身侧的右手蓦地紧握,指节甚而发出几声弹响。
方才情绪莫辨的凤眸,此刻又凌厉无比地望向宋烟烟。唇角撇起一抹嘲意,他全不知,自己此时当该喜或该忧?
他自心喜她予他的信任。毕竟,他全未逼迫,她便愿将父亲所留手札相予。
但更多的,却是浓浓的无力之感。
三皇子一句刻意挑唆之言,她便听进了耳里,记在了心里。可他那日,于别院门前分明已同她解释了,三皇子所言所行切有其目的,她怎就不曾记于心中?
他亦曾多次殷殷相告,要她与赵家少些往来。她当初口口声声不愿嫁予赵二,如今却……似恨不得明日便去当了赵家媳妇!
矮柜边,宋烟烟于萧京墨凌厉视线中,急急垂首,脚步不自觉又往后挪了步。
是她多事了。
或许,是他已看得了,觉并无甚用处吧。
他若无需,便任那手稿于别院柜中静躺吧。左右她誊默之时,全未看得何处有异,均是些技法实操之时的补充、注释而已。
萧京墨久立于厅门处,这般眼神直凝着她,却是令她心头涩然,不觉忆起那夜久等他不至,于床前誊默手札时的心境。
还有……那日凌晨,因她推窗未闭而冻亡的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