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夫眯起眼,低头看着已经腐烂大半的海棠树根须,没有说话。略一沉吟,指尖绿色的灵力再次顺着一根尚算完好的主干缠绕而去。
黑麻子伸出头偷看了一眼,眼皮吊着悄声问宿尧:“妖爷爷我找了几百年都没找到,这人类靠谱吗?”
宿尧伸手就拽了一把它的胡须,对晏夫莫名地自信。
“话多,告诉您,他要是找不到,这事儿啊,咱就拉倒!你说你这年纪多大了,一天到晚怎么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黑麻子没说话,抱着爪子看脚,咂摸着他的话,觉着倒是没说错。主上早就不想活了,是它一直不想放弃,一年一年给他吊着一条命,仔细想一想,确实是没意思。
但世事就是如此奇怪,黑麻子用尽办法都没找到的妖,还真就被晏夫轻而易举找到了。
“你是谁?”
嘶哑地男声从半腐烂的海棠树根须中传出来,听到这声音的瞬间,黑麻子整个身体都瘫软下来,下一瞬涕泪横流,四只爪子连滚带爬就往那个大坑里跳。
“主上!”
宿尧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整只鼠摔在坑底烂泥里,又坚强的爬了起来,甚至根本顾不上晏夫就在旁边,整只鼠紧紧抱着刚刚发出声音的海棠树根须,喜极而泣。
千里之外的z县,唐海坐了起来,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头,有些许不知所措,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通过本体去感受常山的一切了。
那只偷了他几百年灯油的老鼠妖好像已经老了,他忍不住叹息。
“我已经没有灯油给你偷了。”
正抱着根须哭得死去活来的黑麻子身体一下就僵住了,“主,主上!”除了这两个字,它已经激动到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既然找到了当事妖,那事情就好办了。
晏夫可不管他们之间是不是久别重逢,他伸手敲了敲海棠树的根须,问他:“想活吗?”
黑麻子鼠眼放光,就像是看着心爱之人似得期待的看着那根根须。
可惜,它的主上早就已经放弃了所有,哪儿还有求生的欲望,不然这地冥神殿也不至于荒废成这样!
果然,晏夫这话一出,海棠树的根须沉默下来,好一会儿都没声音,直到黑麻子忍不住又唤了一声主上,他才轻飘飘地回了句:“活够了。”
活够了,这三个字他终于说出了口。
唐海释然的吁出一口气,空落落的胸腔一下子冷得发慌,他没说错啊,活了几千年,又有什么用呢?
但他这句话对黑麻子却打击很大。它沾满了泥水的皮毛抑制不住颤抖,四只小爪子更加用力抓紧树根,小声呜咽着:“您曾经说地冥神殿的灯油我可以偷千千万万年,怎么这才几百年,您就要赖账呢?”
看它这哭得像死了爹的样子,宿尧啧啧两声,摇了摇头,现如今这人类都不相信永远了,没想到奸猾狡诈的鼠妖一族居然还有这么一只天真单纯的好苗子!
黑麻子哪里还有心情关注身边这一人一妖是什么态度,它兀自哭得伤心,抱着腐臭地树根不撒手,像是能通过哭泣唤回它主上的求生欲改变他一心求死的结局一样。
z县,唐海终于睁开了眼睛,小小的卧室里有一扇窗户,他起身站在床边,看着窗外。
外面已是黄昏,这是个老小区,紧邻着两家学校,这个点儿到处都是家长领着放学的孩子回家,小区里叽叽喳喳,到处都是小孩儿。
他喜欢这种地方,热闹!
常山是他诞生的地方,可总归没有这种地方有烟火气。欺骗自己当了几千年劳么子神,他倦了、腻了,况且妖晶已经被偷走了,他何必强求去活着呢?
虽然晏夫和宿尧都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不想活,但作为外人,他们完全尊重他这个当事妖的想法。
宿尧意有所指的看着黑麻子,冲着坑底的晏夫招招手:“完事儿没?我们回去吧?”
晏夫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脚尖轻点,就从坑底跳了出来。
显然他们早就打定主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黑麻子见他们想撂挑子不干,立马急了。
它不知道主上能不能听见,第一次以下犯上,伸爪子就拍在了海棠树的根须上。
“好死不如赖活着,您要是真想找那条过山龙报仇,更是要活着才有希望啊!”
正站在窗户边感怀心中怅惘的唐海胸口突然一阵鼓动,过山龙三个字就像是打开了存在在他体内的潘多拉魔盒,不过是一瞬间,就席卷了他全身。
他浑身颤抖地跪了下来,空荡荡的神府冷得吓人,原本雪白的皮肤突然变成了灰白色,投射出一股不祥的死亡之色,良久,他才呢喃出声:
“妖妖,我的心都没有了,哪里能活呢?”
黑麻子闻言瞬间嚎啕出声,甚至开始捶胸顿足,看得宿尧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忍不住伸手戳晏夫:“我发现一件事。”
晏夫偏头,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宿尧轻笑:“这开花的树,确实喜欢悲春伤秋,失个恋,都要难过个千八百年,像这棵,怕不是连活都不想活了?”
海棠树02
他这话里讽刺意味浓厚,只要会说人话的妖怪怕是都能听懂。
如果不是还要仰仗他们去救主上,黑麻子肯定会骂回去,但谁让它现在有求于人呢,所以只能忍了!
它两只前爪温柔地摸了摸海棠树腐败的根须,绿豆小眼睛里眼泪就没停过。太好了,这都多少年了,至少它终于又听到了主上的声音。
常山有好几只同族曾经问它为什么会对地冥神殿的主人这么执着,它一直不曾理会,因为在这个世上忘恩负义之辈频出,但于它而言,当它还是一只没有开启灵智的普通老鼠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主上的点拨和照顾,它绝不可能会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