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好一会儿,扶桑才听?见他低声道:“我要你永远记得我。”
离别是一件无论经历多少次都做不到淡然以对的憾事,扶桑悲从中?来,却竭力克制,哽声道:“我会的……你要保重。”
君如月倏地收紧双臂,转瞬又松开,从扶桑手中?拿走帷帽,帮他戴好,笑着道:“走罢,一路平安。”
扶桑上了马,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最后再?看君如月一眼,策马而去。
来时从西便门入城,去时仍从西便门出?城。
扶桑牵着马儿走了一段路,撩起面纱,回望巍峨的城门,恍然在飘渺的尘烟里看见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辎车,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行来。
他呆呆地停在原地等了半晌,却什么都没等到,才意识到那只是一场源自过去的幻觉。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仿佛被?人?用?刀剜走了一块肉,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有些难受,形容不出?的难受。
扶桑放下面纱,重新?上马,不疾不徐地前行。
并非他骑不快,而是他不想?,他要把这段路程拉得很长很长,一如曾经那般,优哉游哉,绝不累着自己。
那次离京是在十一月底,这回是十月底,虽然相差一个月,沿途的风景却没有太大差别。
扶桑边走边看,那些回忆便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清晰得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他并不知道,君如月派来保护他的人?就远远地跟在后面。
而在这些人?的后头,还有另一队人?马悄然尾随,耐心?等待着杀戮的时机。
正文完
虽然信马由缰,到底还是比走路快些,不到晌午扶桑就?抵达了流放之路上的第一个落脚点。
入了鹤邑城,他牵着马儿慢慢走,走到城中最繁华的街道。那家包子铺还在,卖包子的也还是那个胖胖的大婶。
见他驻足,大婶急忙热情招揽:“客官,吃包子吗?刚蒸好的白面包子,皮薄馅大,香得流油。”
扶桑想起那时刚刚踏入凡尘的自己,恐怕连三岁小儿都不如,对?于花多少钱能买多少东西毫无?概念,竟然用一支银簪换了五个包子,被坑了还觉得对?方是个好人。
后来澹台折玉得知此事,就?让薛隐返回鹤邑城,把簪子赎了回来——如果当时薛隐没有被派走,第一次遭遇刺杀时他和澹台折玉可能就?不会和其他人失散,也就?不会有那一段相依为?命的时光,那么澹台折玉可能就?不会喜欢上他……如此想来,他竟还要感谢曾经那个愚昧无?知的自己。
大婶见他只?管看着蒸笼发呆,穿着打扮也不像个有钱的,便换了副嘴脸,不客气道:“不买就?走,别站在这里碍事。”
扶桑回过神来,也不在意对?方的无?礼,他左右瞧瞧,果然看见不远处的墙根下蹲着个小乞丐,便朝对?方招招手,刻意让声音显得低沉:“小孩儿,你过来。”
等?小乞丐来到跟前,扶桑俯身跟他说几句悄悄话?,小乞丐便撒腿跑走了。
“你买还是不买?”大婶不耐烦道,“不买就?赶紧让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这几笼包子我?都要了,”扶桑道,“一共多少钱?”
大婶立刻喜出望外,掐着指头算道:“素包子两文钱一个,荤包子三文钱一个,荤素各两笼,一笼三十?个,加起来……正好是三钱银子!”
扶桑便取出三钱银子交给她,随手拿了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就?站在蒸笼前头细嚼慢咽。
一个包子还没吃完,刚才跑走的小乞丐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跑了回来,扶桑慷慨道:“随便吃随便拿,我?请客。”
小乞丐们欢呼一声,一双双黑乎乎的小手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大婶嫌他们弄脏了蒸笼,大呼小叫起来:“别碰我?的蒸笼!我?帮你们拿!”
这场面教人心酸,扶桑不忍多看,牵着马儿走了。
立冬那日,扶桑在永渠城落脚,住在城中最好的客栈里。
本想住天?字一号房的,可惜被人捷足先登,只?好住进了天?字二号房。
一号房住的应是一家三口,时有小儿哭闹,扶桑听着,很难不想起小船儿,也不知道他这段日子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生病了不曾。
有人敲门,是小二送来了饭菜,扶桑戴上帷帽,还没走到门口,忽然听见一阵乱响,紧接着响起孩子的哭声。
开门一看,门外一地狼藉,饭菜和碗盘的碎片四溅,孩子在这边嚎啕大哭,小二在那边傻站着,一脸无?措。
孩子的爹娘从隔壁天?字一号房快步走出,小二这才回魂,磕磕绊绊地向他们解释,是孩子在走廊乱跑时撞到了他身上,他想躲没躲开,手中的托盘却不小心翻了。
孩子他娘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所幸孩子并未烫伤,只?是外袍上溅了些菜汁而已。这对?夫妻十?分善解人意,不仅没有怪罪小二,反而还要赔扶桑一顿晚饭。
“不用不用,”扶桑摆手拒绝,“孩子没事就?好。”
夫妻俩便也没有坚持,带着还在哭泣的孩子回房去了。
等?扶桑吃完饭,天?已黑透了。
他想洗个澡,又怕身子太虚,容易着凉,正自犹豫,听见敲门声,温和的男声道:“我?是天?字一号房的住客。”
扶桑拿起帷帽,顿了顿,复又放下,走去开门。
对?方看到他的脸,明显怔了一下,蹙眉道:“公子瞧着似曾相识,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