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蕙贵妃,先是在玄宗登基后被尊为皇太后,不到一年时间又成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听起来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可她?也不过三十五岁,虽然韶华已逝,却依旧充盈着蓬勃的生?命力,漫长?又无趣的宫廷生活并未消磨掉将门之女的锐气?,反而被岁月淬炼得越发锋芒毕露了。
新帝尚且年幼无知,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又有积威多年的摄政王坐镇朝堂,监理军政,无人胆敢趁机作乱。
世人赞颂摄政王雄才伟略,高瞻远瞩,让启国躲过了一场夺权篡位的灾难,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
那?段日子浑浑噩噩,扶桑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在生?不如死的境地里?苦苦挣扎,看不见一点光亮,感受不到一丝温暖,曾经带给他幸福、快乐、希望的深挚爱意现?在却滋生?出无尽的痛苦,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活着成了一种煎熬,他不想这样无休无止地煎熬下去,他无数次想过追随澹台折玉而去,可一想到小船儿,却又割舍不下。
那?是他拼死生?下来的亲骨肉,身上流淌着他和澹台折玉的血,他怎么?忍心?让小船儿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他要回到小船儿身边去,他必须抓住他的救命稻草,才有可能活下去。
当扶桑终于有气?力从床上爬起来时?,已是半个月后了。他告诉君如月,他要回嘉虞城,君如月沉默片晌,道:“再过半个月他就要启殡,难道你不想送他最后一程吗?”
曾经总是氤氲着笑意的澄丽双眸而今却弥漫着浓到化不开?的悲伤,扶桑凄然道:“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送或不送,又有什么?分别呢?”
君如月目光沉沉地看着扶桑,心?里?有万语千言,却无法宣之于口?。
喜欢一个人实在是毫无道理可讲,君如月这辈子遇见过那?么?多美人,却从不曾为谁怦然心?动过,谁成想因着一次印象深刻的偶遇,当经年之后再次见到记忆中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年时?,他想当然地就以为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于是轻而易举地动了情。
可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心?悦扶桑,扶桑却和澹台折玉情投意合。澹台折玉是君,他是臣,臣不能与君相争。为了彻底断了这个念头,他不得不向父母妥协,仓促地成了亲,过往的种种坚持最终成了一场笑话。
然而世事无常,谁都想不到澹台折玉会英年早逝。生?在帝王家仿佛是一种诅咒,那?些年轻的皇子在明争暗斗中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尽管澹台折玉笑到了最后,却依旧难逃厄运,就这么?撒手尘寰。
他对?澹台折玉忠心?耿耿,自然为澹台折玉的死感到痛心?和惋惜,可有些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消除——贪欲、嗔恚、愚痴,佛家谓之“三毒”,无人幸免,无药可医。
如今扶桑不再属于任何人,他和扶桑有了再续前?缘的可能,只要扶桑愿意,他可以带着他回嵴州去,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做一对?逍遥自在的神仙眷侣。
可是,他在嵴州还有个妻子,他的妻子没有任何过错,他既不忍心?辜负她?,也不愿意让扶桑受丝毫委屈。他只能二选一,所以他一直踌躇难决,纵有千愁万绪,却不敢向扶桑表露分毫。
现?在扶桑要走,他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来。他已然明白,无论澹台折玉是生?是死,他和扶桑都没可能,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终究是有缘无分,好似一场春秋大梦。
君如月压下繁芜的思绪,试着劝道:“你如此虚弱,好生?将养几日再走也不迟。”
扶桑却摇了摇头:“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了。”
君如月转念一想,扶桑早些离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扶桑和澹台折玉的关系不算秘密,除了他,薛隐和都云谏也是知情人,薛隐虽然为澹台折玉所用?,但他真正的主子其实是摄政王韩子洲,倘若摄政王知晓了扶桑的存在,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好罢,”君如月道,“我派人护送你……”
“不用?了,”扶桑轻声打断,“给我一匹马,一把防身的匕首,就足够了。”
从京城到嘉虞城这条路,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只想一个人走,不想被外人打扰。
君如月不忍心?拂逆他的意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再次让步:“好,什么?都依你。”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派几个人暗中跟随就是了,他不可能让扶桑独自远行——扶桑太美丽也太脆弱,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太危险,需要有人为他遮风挡雨、驱灾避祸,他才能好好活下去。
“我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你还记得柳翠微吗?”
“记得,都云谏的女人。”
“她?是我的朋友,”扶桑道,“等我离开?京城,此生?怕是无缘再见了,所以我想在走之前?见她?一面。”
“好,我这就遣人请她?过来。”
故人重逢,当然不能蓬头垢面,扶桑打起精神,沐浴更衣。
碍于柳翠微和都云谏的关系,扶桑从未将身体的秘密告诉过柳翠微,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多费唇舌,故而他缠好束带,穿上男装,束起长?发,又略施脂粉,遮掩病态,让面色稍微显得红润些。
收拾妥当,交代橙儿几句,他便?让橘儿扶着他去了花园。在屋里?闷了大半个月,他想晒晒太阳,吹吹风,希望风能吹走他身上的沉沉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