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离别那天,大雪和离别都来得猝不及防,他把那天当作和澹台折玉共度的最后一天,比春宵一刻还要珍贵千百倍,他们在床上抵死缠绵,一瞬间都不舍得和对方分开,直到雪停为止。那一天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扶桑收回那只接雪的手,顺势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
他恍然心想,不管他生的是男是女,名字里一定要有一个“雪”字。
第二天登船时,雪还没停。
这次不如上次幸运,舱房被占满了,他们只好去底舱睡通铺。更糟糕的是,连通铺都没了位置,地板上也横七竖八都是人,几乎无处下脚。
薛隐扫视一圈,沉声对扶桑道:“要不在鄢川逗留两日,等下一趟船?”
扶桑不以为然,乐观道:“等有人下船不就有位置了么?时间宝贵,耽误不得,别人能吃的苦我也能吃。”
薛隐自己倒无所谓,却不能让扶桑跟着他一起吃苦,否则他就成了一个无能的“丈夫”,即使这个头衔只是虚假的,暂时的。他轻而快地丢下一句“在这里等着”,便举步朝里走去。
扶桑戴着帷幔,朦朦胧胧地看着他走向最里面,似是朝通铺上的两个男人说了几句话。一屋子男女老少吵嚷不休,扶桑看不清也听不清,但见那二人利索地将位置让了出来。
薛隐将床单包着的两床棉被往铺上一丢,然后朝扶桑招招手,示意他过去。扶桑低垂着眼眸,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薛隐身边,立刻好奇地问:“你对那俩人说了什么?”
薛隐转身看着扶桑,又俯身凑近他一些,小声道:“我说,如果他们不把位置让出来,我就杀了他们,丢进河里喂鱼。”
扶桑神情一僵,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薛隐不会滥杀无辜,但推己及人,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肯定是不对的,可薛隐又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他不能得了便宜还指责薛隐的不是。静了须臾,他用商量的口吻道:“薛郎,不如给那俩人几个钱,就当这两个位置是我们买来的。”
却听薛隐言简意赅道:“给过了。”
扶桑:“……”
隔着面纱,他没看清,薛隐刚刚似乎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等铺好了被子,薛隐指着靠里的位置道:“你睡里面。”
这样扶桑一边是舱壁另一边是薛隐,就不用和陌生人挨着了。扶桑将一声谢咽回去,莞尔笑道:“好。”
如此嘈杂的环境,玄冥却毫不畏怯,它跳到床上,习惯性地往枕头边一卧,就优哉悠哉地舔起毛来。
只要有扶桑在,玄冥什么都不在乎。
第一天是最难熬的,但适应种种不便后也就没所谓了。
因薛隐无时无刻散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没人敢找扶桑搭话,他也乐得清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不是圣贤书,而是澹台折玉所著的那本《一楝风》,写的是澹台云深和阿勒循的故事,在离别突然而至前就完成了。
澹台折玉每写完一部分就先给扶桑观阅,扶桑早不记得看过多少遍,虽不敢说倒背如流,但看完上句脑海中就会自动冒出下句。这些文字不仅记叙着一段属于别人的刻骨铭心的爱情,同时也隐藏着属于他和澹台折玉的一段美好回忆,所以扶桑爱惜至极,一遍又一遍地翻看。
白日慢慢过去,暗夜来临,众人无事可做,惟有早早歇下。
亲身体验过之后,扶桑才敢确定薛隐之前在骗他,在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中,恐怕只有聋子才能安睡。
薛隐一直在刻意和他避嫌,可眼下他们再也避无可避,薛隐只能和他睡在一个被窝里,随便动一动就能触碰到对方热乎乎的身体。
扶桑浑身僵硬地躺着,连呼吸都放得很轻,薛隐的呼吸声更是轻不可闻,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就这样酝酿了许久,本就嗜睡的扶桑终于缓缓睡去,薛隐睁开眼睛,看着黑的舱顶,许久之后,他小心翼翼地翻身,从平躺变成侧躺,面朝着扶桑,尽量拉开两具身体的距离。
习武之人的五感六觉皆异于常人,薛隐可以听见猎猎风声和滔滔浪声,可以看清扶桑又浓又翘的眼睫,还可以嗅到扶桑身上散的幽幽体香,犹如在这污浊之地悄悄绽放的一朵花。这股幽香通过鼻腔进入他的身体,渗入他的血脉,在他的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里诱起一阵阵难言的躁动。
薛隐闭上眼,屏息凝神,试图将内那股躁动抹杀,忽而听见扶桑弱弱的咕哝一声,好像在喊冷,薛隐刚要帮他掖好被角,不料扶桑陡然翻身,直接翻进了他怀里,旋即无比熟练地抬手揽住他的腰,恍若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千万遍。
薛隐的呼吸和心跳同时一窒,有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咆哮:推开他!快推开他!
然而薛隐却一动未动,垂眸盯着埋在他胸前的半张皎洁面孔,只要他稍稍低下头,他的唇就能触到扶桑的额头。
薛隐此生抗拒过无数诱惑,此刻理智的防线却岌岌可危,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搭上了扶桑的后背,想让扶桑更紧地着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