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没醒,还调整了下睡姿,从侧躺变成半趴,顺势将枕头抱在了怀里。
澹台折玉莞尔一笑。
他侧身躺下,枕着自己的胳膊,面朝着扶桑,反手将被子扯过来,同时盖住他们俩。
静静看着扶桑半遮半露的睡颜,澹台折玉心想,这个小太监竟然不怕他。如果他怕他,不可能在他身边睡着,更不可能睡得这么熟。
他为什么不怕他?澹台折玉又想。
他亲手掐死宫女的事应该已经传遍整个皇宫了,经过太后和珍贵妃那帮人的大力渲染,如今他在奴婢们的眼里,应当是个暴虐无道、草菅人命的疯子。
所以,他为什么不怕他呢?
是因为小时候那段短暂的相处吗?澹台折玉猜测。
八岁那年,他风热,病情反复,时好时坏,险些没命。当时蕙贵妃刚诞下九公主,正在坐月子,根本顾不上他,太后顾念祖孙之情,将他接去仁寿宫照顾,他由此认识了扶桑。
扶桑比他小三岁,他从未见过比扶桑更精致的小孩儿,女娲娘娘在创造他的时候一定费了很多心思,而且他纯真又可爱,很像他曾经养过的一只雪白狸奴,他很难不喜欢他。
在他养病期间,扶桑几乎与他朝夕相伴,有一回,他们也曾像此刻这般同床共枕。
那天扶桑和二皇子、三皇子一起玩捉迷藏,他让扶桑躲进他的被窝里,他帮他打掩护。没成想扶桑躲着躲着就睡着了,如狸奴般依偎在他怀里,软软的,暖暖的,还香香的。他舍不得将扶桑叫醒,直到柳长春找过来,把熟睡的扶桑抱走。
离开仁寿宫之前,他甚至动过将扶桑带走的念头。
可那时的他太弱小了,连一只狸奴都保不住,更遑论保护一个人。扶桑离他越远,才能活得越好。
因此,他打消了那个念头。离开仁寿宫之后,他再也没找过扶桑,渐渐地也就将他遗忘了身为太子,他要操心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太多,怎么可能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长久地放在心上。
难道扶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所以才不怕他?
可是,他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了,就像这座皇宫里许许多多的人那样,被权力和望扭曲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扶桑却没怎么变,一如儿时那般,漂亮,纯真,可爱。真是不可思议,他是怎么做到的?
澹台折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扶桑的脸颊,犹如触碰一个易碎的美梦。
扶桑没有任何反应,澹台折玉便得寸进尺,指尖轻触扶桑的唇瓣,若即若离地描摹他的唇线。
忽然间,扶桑探出舌尖,蜻蜓点水般舔了下他的指腹,澹台折玉即刻收手,湿热的触感却残留在那根食指上,悄悄蔓延到别处。
澹台折玉又忆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狸奴,兀自笑了笑,然而笑意转瞬就消散了。
他坐起来,拽走盖在扶桑身上的被子,边拍打扶桑的肩边沉声唤:“柳扶桑。”
扶桑被唤醒,懵了半刻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遽然心惊,猛地弹坐起来,刚要磕头谢罪,却被太子捂住了嘴。
扶桑满眼惊惶地看着他:“……”
“别吵。”太子仍是那副澹然无波的口吻,“安静地出去罢。”
扶桑乖乖点头,太子收回捂嘴的那只手,看着扶桑爬到床边,手忙脚乱地穿鞋,提着药箱起身,掀开纱幔,出去之前,他转头看向床上。
太子的双眼早已适应了昏暗,他看到扶桑眼里闪烁着泪光。到底于心不忍,太子和声道:“我不怪你,你也无须自责。下次睡饱了再来。”
眼泪夺眶而出,扶桑险些哭出声,艰难地挤出一声“嗯”,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太子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擦干眼泪再出去罢,教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扶桑只顾着伤心了,完全没听出这句话里逗弄的意味,他逃也似的出了纱幔,走到珠帘附近,好不容易才忍住泪意,抬起袖子擦擦眼睛,掀开珠帘出去了。
南思远就在外头守着,见扶桑出来,立刻迎上来小声询问:“殿下睡着了?”
扶桑还来不及回答,便听太子唤道:“来人。”
南思远答应一声,丢下扶桑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