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淹没了一切,恐惧是最真实的情感,恐惧就是人心的脆弱。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陵的眼神在这样漫长的煎熬中,逐渐黯淡了下去。
次年,宫里便有了长明宫。
之所以叫长明宫,是因为那里一年四季,无论早晚,都点着灯。
在长明宫做仆从的话,也是很辛苦的。每个人的鞋底都绑着厚厚的软垫,做事情都是轻手轻脚的,还必须要每时每刻都保持着那里面人的气息。
长明宫里有最得力的仆从,最隆盛的恩宠,和最怪异的繁文缛节。
所以宫里的人都知道:它很特殊,是因为它在君主的心目中有着不一样的位。
长明宫里住着谁,弘哥不知道,也料不到。
我看着一根根箭从眼前飞过,射入对面的城池,引起的那一片片无声的躁动。
心的躁动。
箭能伤身,言能伤心。伤身不是目的,伤心却是。
那箭尾处纸团里的一字字楔文,字里行间都是我破碎的心、信仰……
还有爱情。
人心所求,唯有道理。
我心所求,却还有一个祭奠。
适逢灾,民怨沸腾,狼烟四起,乱世哀歌。
一切忽然有些豁然开朗的意味。
弘哥在又一次喝醉了之后,冲进了大雨里,对着空旷寂寥的原野嘶声痛哭着:
“知我心,终要还我一个道理。阿陵,你看见了吗?”
阿陵的眼睫轻轻抖了几下,我正被搂着坐在君主的怀里,看着桌子上那一个个临摹出来的字,混沌的眼神中骤然现出几分光华来,仿佛我真得看见了。
“朕以前一直很讨厌你们这样的人,自命清高,道啊理啊,烦都烦死了。朕八岁登基,听着这番话一直听到十六岁。后来朕恼起来,将我们的头砍下来混着朕从小到大被迫看得那些书,一把火全烧了。”君主在我的耳朵边慢腾腾磨蹭着:“但朕那见了你之后,莫名就开始怀念那种书香味。要是那群老东西都像你现在这样,又乖又听话,还顶着一张好看讨人喜欢的脸,那朕也许真得会是个你们眼中的好皇帝。”
我叹了口气,怅然若失……
长明宫里夜长明,勤政殿中难政勤。
堆积如山的奏折终没有唤回帝王那颗不安分的心。
正如我自己所说:我不是个人们眼中的好皇帝。人贵在自知,但有时自知却难改,帝王亦然。我想要潇潇洒洒做自己,但我是个帝王,是人们心中的之子。生杀掳虐全凭一念之间,是人的行为,并非的旨意。
我在高高的城楼上,目睹大厦将倾的凄凉。
那是夜晚,皇城已然破败,渺无人烟。唯有长明宫,却还亮着灯。
人心总有光亮追求温暖的那一处方,偏于一隅,摇曳生辉。
城墙上钉着一支箭,一纸染血的楔文正在风中飘摇。我伸手撕下,借着不远处微弱的火光,一字一字看了下去。
亦许是和阿陵待在一起时间长了的缘故,那倾泻流淌的文字读下去,再无晦涩,雅致绝伦。那直抒胸臆的情感,如暮鼓晨钟,叩击着我的心灵,让我简直忍不住想叫好。
这般才情,想是我回来接我了。
真是讽刺。生平之中,第一次口齿余香读完一篇文章,竟然是讨伐要自己命的文章。
长明宫终是要真正亮起来了。
我不该把你丢在黑暗里,所以你该回去了,我也该离开了。
那一纸血书,沿着城墙,随着风,一路轻摇。
阿陵浑身一抖,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突然现四周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在微弱跳跃着。油快尽了,而还是黑的。
我惊慌失措扑过去,用手护住那一盏盏灯,一边低声啜泣着。
快烧完的时候,我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将房中一通乱翻,把之前那些临摹的纸拖了出来,疯狂往火盆里面扔去。
登时火光大盛。
不要灭……
我一张一张烧,烧尽了一切。
在最后一张纸笺被投入火盆之后,门开了,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纷飞的火星四散,那些美好的过往,随着灰烬,一起回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