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实在好奇,便着人悄悄去打探冬麦的现状。方才在马车上,兰芝透过车帘的缝隙,远远的瞧了眼,冬麦已经很显怀了,小腹高高隆起,身上的衣服虽不及内宅精致,倒也得体,应该还是新换的。
兰芝派出去的人打探到的消息,和兰芝之前听到的差不多,冬麦被罚到庄子上没多久,就嫁给了庄子上的一户人家,也正如兰芝见到的,如今已经有了身孕。庄子上也有传言,说是冬麦和现在的丈夫是旧相识,冬麦也是为了他,才从内宅出来的。冬麦本来就是内宅出来的,又有了身孕,再加上有这样的传闻,夫家什么都不让冬麦干,专心在家养胎。
“姑娘简直神了,老奴去找冬麦,冬麦不肯见,老奴便按姑娘说的,递上了一枝木棉花,冬麦便愿意见了。”兰芝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婆子回话道。
“冬麦可说了什么。”兰芝神色淡然,让人猜不出她是什么情绪。
“老奴依姑娘的吩咐,给了长命锁,只说是给冬麦肚子的孩子的,冬麦只说日后不必再来,旁的什么都没说。”婆子老实回话。
兰芝掏了些散碎银子,“今天的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记住,你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兰芝严肃的看着婆子。
“是,老奴明白。”婆子恭敬的应下。
兰芝打走了婆子,同样对身边人下了封口令,什么也不知道,谁人也不能提,身边人自是唯兰芝马是瞻。冬麦的事,到底是攀枝居安排的,可究竟为何,兰芝猜不透。
在山木庄待了不到一天,二少奶奶的脸色,就已经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难看,看来山木庄问题还不小呢。兰芝也跟在一旁听了听,有十多亩良田未入账,良田收成高于其他土地,也有两户农户,未入名册。未入账的良田和未入名册的农户,实际挂在庄头小儿子的名下。这倒不算是什么大毛病,庄头手脚不干净,小惩大诫也就完了,麻烦的是……
山木庄不比知田庄,山木庄是舒家自己的庄子,庄子上有些人家的儿女就在内宅当差,他们背后有人撑腰,不能得罪,其他人就难说了。普通农户除去赋税徭役,每户粮食可够糊口,人均一两上下,维持家庭生计不成问题。庄头对农户多有压迫,有在内宅当差的人家也狐假虎威的作威作福。到底是舒老夫人辖制多年,又有舒老爷顶着,虽不敢太过张扬,却会变着法子从农户手中巧取粮食,豪夺收入。这几日调查下来,庄头每年能从农户手中克扣近一石粮食和二十两,也因庄头管理不力,原本每亩产量能达一石以上,目前产量只有八斗。小偷小摸,中饱私囊就算了,毕竟是舒家的庄子,倒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山木庄这情况确实堪忧,若再不管不顾,庄头怕就要无所顾忌了。
听手下人汇报完,二少奶奶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不过是些硕鼠,再怎么着胳膊也拧不过大腿,兰芝听着,着实气的不轻。兰芝本来还觉得二少奶奶不过是找个由头出来散散心,巡庄子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如今风调雨顺,农户也只是勉强够维持生计,若天有不测风云,碰上个旱灾、洪灾、蝗灾什么的,庄子上的日子,还能过的下去吗?兰芝还记得,上一世晏平二十八年与晏平二十九年,新旧年交替的那个春节前后,下了场特别大的雪,爹爹说“路有冻死骨”,兰芝还不信。可照这样的形势展下去,只怕会比爹爹说的,还要严重。
“嫂嫂,这庄头也太可恶了,不就是看人下菜碟嘛,嫂嫂可要好好治治他。”没等兰芝开口,祥芝便咬牙切齿的说道,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那五妹妹说说,两个庄子,要怎么处理?”二少奶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听听妹妹们的想法,也不是什么坏事。
“自然是要重重的罚。”祥芝到底年纪还小,至于如何重罚,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嫂嫂,我和五妹妹的想法是一样的,依着妹妹的意思,该撤了庄头才是。”兰芝替祥芝补上,祥芝在一旁点了点头。
“山木庄庄头苛待农户、中饱私囊,若任其展,恐难以控制,如今风调雨顺,天下太平,农户们尚可安居乐业,若天有不测风云,农户恐难安身立命。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兰芝一整套言辞下来,祥芝和岩弘在一旁听着,一个劲儿的点头。
“知田庄呢?”二少奶奶没有表意见。
“君子思不出其位,在其位者,谋其政,知田庄庄头尸位素餐,既不理睬农户纷争,也不操心打理土地收成,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小错,罚过便是,大错,则不得不重罚。”兰芝说了一通后,故意顿了顿,“知田庄在夫人名下,如何处置,还得夫人话才是。”先表完议论,再退一步,祸水不能到自己身上。
“重罚重罚。”岩弘小手叉腰,跟个复读机似的,一直在重复着。
“妹妹的想法是好的,嫂嫂也恨得跟什么似的,但是妹妹,嫂嫂要说的是,妹妹撤换庄头本意虽好,但未免太过苛责。庄头的做法实属不该,我们也有过错,即便是用惯了的人,也该不时监督检查,而不能放任自流,庄头的过错,也有我们监管不力的责任。有错当罚,也该留条生路,汤其收三面,置其一面。”二少奶奶慢慢的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差事既然交出去,过一层人,自然有一层油水,若是把油水都揩干净了,下面人办事也就难了,庄子上的日子不比宅子里,对咱们来说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对下面人却是地裂天崩般的改变,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相便宜。”
“可是,嫂嫂,那些农户们又做错了什么?”祥芝有些着急了,听二少奶奶的意思,是不打算严惩了。
兰芝虽然不同意二少奶奶的意思,但二少奶奶的话,也确实给兰芝了一些启,是人都会犯错,更何况是在庄子上说一不二的人,不容置疑的权力,带来的也是欲望的进一步膨胀。若是能严加管束,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二少奶奶说的不错,二十两银子对自己来说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一件饰,一身衣衫,可对农户来说却是全部身家性命。有些事,抬抬手,也能过去。等等,祥芝说的也没错啊,农户们招谁惹谁了,每天辛辛苦苦劳作,却吃不饱穿不暖,拿着舒家的牌子,给庄头们充门面,没有这样的道理。
“嫂嫂的意思是,山木庄和知田庄,要区别对待。”
二少奶奶笑着摇了摇头。
“知田庄庄头倒没什么大的过错,农户们收成也还不错,给他头上悬把剑,再配个副手,明为帮扶,实为监视。”二少奶奶这才说出了自己真实的处理意思。
“若不知悔改,亦可取而代之。”兰芝补充完整。
二少奶奶点了点头。
兰芝在心底给二少奶奶竖起了大拇指,如此一来,表面上看是体谅庄头辛苦,实则二人可以互相牵制,有竞争才有活力。庄头若实在是扶不起,完全可以架空庄头,再顺利接手。高,实在是高。既不伤了张氏夫人的面子,又解决了庄子上的事。
举轻以明重,知田庄相互牵制,山木庄只会比知田庄更厉害些。
“山木庄,两位妹妹说的不错,庄头是留不得了,只是现在头疼的是,庄头怕是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二少奶奶有些犯难。
“嫂嫂,这有何难,庄头又不是佃农,他要是赖着不走,报官不就好了。”祥芝天真无邪的说道。
“对呀,报官不就好了,嫂嫂真是糊涂了。”二少奶奶恍如大梦初醒。
“不是嫂嫂糊涂了,是咱们都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兰芝笑着说,她们会考量很多,反而有些舍近求远,忽视了最简单最便捷的方式。
庄子巡完了,二少奶奶没有着急公布最后的处置意见,像在知田庄一样,什么都没说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嫂嫂,怎么不处置了?”岩弘有些摸不着头脑。
“等到家在处置,不差这一天两天。”兰芝替二少奶奶回答道。
“为什么?”岩弘还是不明白。
“因为你笨。”祥芝毫不客气的嘲笑岩弘。
“我不笨。”岩弘反应极快。
“咱们这一行啊,虽说人不少,但能打的没几个。要是庄头恼凶成怒,再找一大帮人闹事,这个险咱们不能冒。”兰芝耐心的跟幼弟解释道。
“回家之后,庄头不是还会闹吗?”岩弘无辜的眨着大眼睛。
“既然有了替换的想法,咱们回家后,再递消息过去,他们就不可能闹得起来。”兰芝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岩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马车一路前行,两个小的很快又睡了过去,兰芝也不好再和二少奶奶交谈些什么。兰芝却很佩服二少奶奶,论年纪,二少奶奶也比兰芝大不了多少,可论见识论手段论处事,却不知道比兰芝高出多少。日后若是有机会,还是多和二少奶奶学学,或许,二少奶奶会愿意帮自己。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兰芝便把它按了下去,不能说,谁也不能说。若真箭在弦上,不得不,倒是可以请二少奶奶助自己一臂之力,即便是为了舒家,为了二哥哥,二少奶奶也会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