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青鸟询问了显灵术士的事情,她一如既往地以知无不言的态度说“显灵术士就是大术士。或者应该这么说,成为大术士的途径有复数条,每一条都困难至极,而其中一条,便是‘显灵’。以这条途径成为大术士的,就是显灵术士。而所谓的显灵呢,简单地说就是变得能够以灵体的形态延续生命。你应该知道这困难在哪里吧?”
这倒是涉及到了我的知识范围内。
灵体虽说是术士的力量根源,却是个相当脆弱的东西,因此需要有肉体的保护。
而离开了肉体的灵体,就好像是离开了容器的水,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虽然也不是没有灵魂出窍术之类的法术,但是据我所知,那是通过欺骗灵体,让灵体以为自己还留在肉体里面,才能够在外界暂时维持住形态,而那还仅仅是暂时地。
并且根据我的经验,如果在此期间将术士的肉体消灭,留在外界的灵体也会就此分解,所以还是仗了肉体的荫蔽。
“没错,灵体的脆弱性是相当要命的,这是通往显灵的其中一道难关。”青鸟点头道,“但是还有另外一道更加困难的关卡,那就是……对于后天形成的人格来说,比起灵体,肉体更像是真正的本体。”
这句话却是出乎我的预料。在正常的灵魂观念里,肉体是会腐朽消亡的,而灵魂则在肉体腐朽消亡之后依然继续代表人而存在,那么灵魂不才是本体吗?
“记忆、欲望、本能……组成人格的诸多客观要件,都是根植于人的肉体,是能够从物质层面上观测到的一系列电化学反应。”她这个术士居然跟我讲起了科学,“人格信息储存在物质媒介上,要想将其转移到灵体上的话……这个过程大概会变得和把计算机里的文件真正地转移到移动硬盘里一样困难吧。”
“很困难吗?听你这个比喻,好像很简单吧。”提问的同时,我又想到,如果肉体已经大包大揽了一切,灵体的存在岂不是显得毫无必要性。
“如果按照计算机这个比喻继续,你具体会怎么转移文件到移动硬盘里?”
“先把移动硬盘连接上去,然后把文件复制黏贴……不,剪切黏贴过去。”说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了难点在哪里,“等等,你刚才说的是真正地转移……”
“没错……按照计算机的操作逻辑,复制黏贴和剪切黏贴的差别只在于,后者会把原文件删除掉,而出现在移动硬盘里的文件即使长得和原文件一模一样,也终究是两个文件。”她说,“人格也是一样,是在事实上和我们的生物脑绑定在一起的东西。哪怕是所谓的灵魂出窍术,也无非是捆绑在生物脑上的人格凭借灵性连接,远程遥控自己的灵体罢了;而就算是那些幽灵,看似还能够和生前一样口吐人言,也无非是生前的回响罢了,早已不再是本人。”
她补充,“单独存在的人类灵体,在术士的常识中被定义为‘作为死者而存在的灵体’,而显灵术士则是‘作为生者而存在的灵体’。对于他们来说,成为灵体并非人生的结束,而是人生的新开端。并且由于脱离了肉体的桎梏,他们哪怕肉体被挫骨扬灰也不会死亡,同时也不会困扰于肉体的生老病死。这是众多术士的终极追求,而显灵术士正因为能够到达这个领域,所以才被誉为大术士。”
“按照这个理论……”我想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莫非也被替换过很多次了?”
如果我的人格也根植于生物脑,那么过去在脑组织被炸飞和重新长出来的这个过程里,人格也肯定被替换过了。这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但我这会儿还没有生出实感。
她也沉默了下,问“你自己是怎么感觉的呢?”
“我从来没有过自己被替换的感觉。”我说。
“如果魔人时期的你也没有觉得自己被替换过,那就是真的没有被替换过了。”她说,“以当时你的觉察力,不可能连自己的生死都看错。”
“也就是说……我的人格是在灵体上?”
“那也不合理……”她摇头,“人格与灵体相结合,意味着能够百分百地使用灵体的力量,但是现在的你能够在不使用塞壬之刃的前提下操纵巨大的灵性吗?”
当然是做不到的,否则我上次也不会伤到连心脏都被破坏的地步了。
未解之谜——现在只能以这种陈词滥调来形容我的状况。
但是在隐秘世界里,未解之谜实在是太多了,无法用常识来描述的事情……甚至是无法用逻辑来描述的事情,我在过去五年里也不是没有遇过。
在没有条件深入的前提下,我也只能先搁置这个问题。
夜晚,我们回到了柳城安全局,随即进入了一楼大堂。
“先去给你做个全面体检吧,你之前假死过一次,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病根……”青鸟走在前面为我带路,而乔甘草则先行离开了。
我跟着青鸟向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变故生了。
有什么东西突然按在我的背部,从触感来判断,是一只瘦而坚硬的手掌。而与此同时,相当明确的恶意从我的身后升起。我立刻就想要回头,身体却如同锁死了一样动弹不得。
就好像有着大量的蜘蛛丝转眼间便从内部遍布了自己的全身,非但动弹不得,还有种即将被人操纵的强烈征兆感。
能够勉强动弹的也就只有手指,不过这就足够了。
我立刻召唤出塞壬之刃,并且艰难地收拢右手的五指,将其握住。
一瞬间,如同血管里群马奔腾般的力量感充斥全身上下,扫清了所有障碍。几乎是同时,我毫不犹豫地挥动塞壬之刃,向自己的后方斩去。
站在我身后的,是个有点眼熟的老人,他右手拎着个金属手提箱,左手则对我这里按着。
就在我挣脱束缚反击的同时,他脸色巨变,反射性地抬起了右手的箱子,当成盾牌格挡;而左手则凝聚灵性,形成了一把蓝色的短刀。
从动作来看,他是个对于战斗有所经验的人。
不过这种防御反击的架势在我的面前起不到丝毫作用,力量的差距已经悬殊到了再专业的技术也无法弥补的地步。只一击,他的姿势便在巨力的冲击之下散架跌倒,而那金属外壳的坚固手提箱则如同纸糊般被斧头斩得四分五裂,内容物都爆散开来,
其中一件内容物在第一时间夺走了我的所有注意力。
那是个透明的玻璃盒,里面装满了淡黄色的液体,而在液体里则浸泡着一只苍白色的断手。
在目击到这件物品的刹那,我毫不犹豫地向玻璃盒伸出了自己的手。
但就在我即将触碰到玻璃盒的时候,另外一只既非我、也非老人的陌生的手,抓住了玻璃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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