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就走到大桑里北边,那有一条宽达七十米的河流。
从在那浆洗衣服的婶子们聊天里,他知道这水就是鼎鼎有名的四渎之一,济水。
他在济水边上,看到了一个大陂塘。
看张冲瞧着陂塘,边上的婶子,用带着羡慕的语气讲:
“石崽子,别瞅了,张铁户刚让他家里的长庸在塘里下了苗,你要是再像去年那样偷,还有几头猪够抵的?
你不知道,去年张铁户,收了六百石的鱼货,就顺着这条济水,到城里卖。
说是带回来一筐筐铜钱,差点把舟都弄翻了,现在张铁户,可稀罕这鱼了,你可别孬!”
这张铁户,是大桑里三老张弘的绰号。
里社的族人说这人就和家里上了铁门一样,对族人吝啬悭贪!
在张冲看来,张弘他们家就是大桑里的势力人家,听说这附近三分之一田,都是他佃给族人的。
作为本地豪强,不仅把持大桑里的经济,还有个儿子,在隔壁亭做亭长。
至于,大桑里的亭长嘛,是隔壁里的豪强人家充当的。
看来,土豪们也不孬,也懂得易地互换的好处。
三天的摸查走访,得到的信息不少。但更重要的一个意外收获是,他慢慢接受了穿越这个结果。
这里的景物是如此的真实,人物又是那么的有血有肉。
就拿现在跟在自己身后,一起忙活除草的两个弟妹,被冻得青红的脸上,既扭曲又苦恼。
显然,除草这个活,真的累。
看看自己的双手,才十七岁,就已经粗胼如老农。
再看看自己近乎赤裸的身体,一层层肋骨清晰可见。
对的,张冲现在就没穿衣服,只下体兜了个犊鼻裤,短短的,就和没穿似的。
之前,他阿爹让他跟着下地,看他还穿着衣裳,直接就给张冲几个耳刮子,大骂不懂事,不晓得稀罕衣服。
下地,能穿着衣服吗?
被阿爹教育后,张冲才知道,自己那破烂的改了又改的麻衣,竟然值家里六口人两个月的口粮。
他们家那二十亩地,一年不过打出六十石的带壳粟米,还要交出去四石,剩下的勉强够六口人吃喝。
这还是十月份以后,不下地干活,只靠喝稀的将才够。
此外,每年还要交口钱五百。
要不是家里有母娘没日夜的织布,去市里换得铜钱,他们一家已经破产了。
阿爹说完那话,神色无奈,看张冲的眼神也有一丝愧疚。
见张冲无意无觉,还是忍不住劝了句。
“石崽子,你也不要怨,祖辈都是这么下来的,想你爷爷那会,也是典了十亩地,俺才找的你娘。
现在给你哥讨媳妇,又典了十亩,要是再给你找,这家就得散。
你自己也大了,得晓得事。哎,咱家授田那会是一顷,传到俺这只剩二十亩,愧对先人哦。”
说完,沮丧地低下了头。
是啊,张冲已经大了。
汉时,十五成丁,他今年十七,身量已经有七尺六寸,放现在也有一米七五的个子,无论在哪都已经是顶门立户的样子了。
至于要晓得什么?
张冲不傻,他知道阿爹的意思,就是家里就够六口人吃饭。
大哥娶了媳妇,要进门,这就多了一口嘴。
这家要想不散,就只能他自己出去别立。
不论是给人做佃,还是给大户帮佣,得自己混口饭。
想着阿爹那黝黑的皱似树皮的脸,张冲拍着自己水饱的肚皮,只是叹了一声,就继续带着弟妹埋头拔草。
刚干没多久,田间边来了个牵马的青年人,模样看着硬朗,岁数估摸有三十往上,一把的胡子,用一巾帕裹着。
头上戴着个赤帻,腰边悬着把环刀,刀柄用黑布缠着。
脸上挂着尘土,即便在初春,额头也汗涔涔的,显然是走得不轻。
青年用袖子擦了擦汗,一把坐在张冲家的垅耕上,对张冲说:
“你个娃儿,和你讨一瓢水,走得狠了,舌头在烧,有水就讨一瓢。”
张冲家的地就靠着里社外的官道上,往两日,也见到不少赶路的行商,弄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但还第一次见到这模样打扮的。
这马,这刀,怕不是个豪侠。